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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5-15 00:01

详细剧情

  影片的时代背景落在30年代斯大林统治下的前苏联。科托夫(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Nikita Mikhalkov 饰)是红军的光辉领袖,拥有殷实家底和幸福家庭,正在与妻子玛露莎(英格波佳·达库内提 Ingeborga Dapkunaite 饰)、女儿一起在别墅中度过幸福时光。不料,一名不速之客闯进了这里。当他揭开层层乔装的外物时,人们认出了他——一个失踪了十年的没落贵族米迪亚(欧列格·米契柯夫 Oleg Menshikov 饰)。米迪亚的到来犹如地狱派来的使者,随着他娓娓道来的故事,米迪亚和科托夫之间的恩怨纠结、和玛露莎之间的陈年旧情以及随着时代而扭曲的人生,都在故事中一一展开。而更为残酷的是,他带来了一个令科托夫一家陷入绝境的消息……

 长篇影评

 1 ) 《太阳灼人》电影剧本

《太阳灼人》电影剧本

文/〔俄罗斯〕Р·伊布拉吉姆别科夫、Н·米哈尔科夫

译/胡榕

莫斯科的一条街。凌晨。

1936年夏天。克里姆林宫教堂的圆顶在黎明前的雾霭中闪亮。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驶近莫斯科河畔的一座多层楼房前的台阶。一个身着白色亚麻布套装的男子走出轿车,挥了挥手让车开走,走进台阶上那扇沉重高大的门。

电梯间。陈旧的、四壁暗淡无光的电梯缓慢地把这个男子送上七楼。

这个男人吹着口哨,思考着什么,同时往镜子里打量着自己。他很帅气: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弯弯的眉毛也很漂亮,长长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他那晒黑的脸上,从眉毛到鬓角处有一道细细的伤痕。

楼梯口。凌晨。

电梯到了七层,那男子走出电梯间,从上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然而,他面前的那扇门自动启开了,门旁出现了一个肥胖笨重的老头儿,他穿着革命前的旧式天鹅绒睡袍。

菲利普(说法语,鼻音很重):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这就是说,今天我提前了?

菲利普退到一旁,让这位身着白色套装的男子进屋来。

在这套住宅的里屋,一只挂钟敲响了。

菲利普(用法语):三、四……确实不晚。

他微微一笑,想帮德米特里宽衣。

德米特里(说俄语):还要强调多少遍啊,请讲俄语,菲利普。

德米特里把上衣往菲利普手上一扔,便向浴室走去。

他放了水,开始慢慢地解开衬衫的扣子。家庭教师那唠唠叨叨的声音传进浴室。

菲利普:您还没出生时,我已经开始讲法语了……1891年,您还未满周岁呢,您父亲为此还给我加了工资。可您却不许我讲。

德米特里:我这是在救你的命,傻瓜。

菲利普:这算什么呢,就是在法国呆过几年嘛。再说,列宁也在那儿生活过……还有其他人,他们中间那些有教养的人。

德米特里:可是你看见了,他们的结局如何。你自己还给我读报呢。

菲利普在浴室门口走来走去。电话铃声。菲利普看了看钟。电话铃声不断。

菲利普(很不高兴地,讲法语):天啊,清晨四点!瞧这些人!

在深夜的寂静中铃声是如此响亮,如此固执,连浴室里也听得很清楚。

德米特里沉思着,认真地用毛巾擦着双手。

德米特里:他来过好几次电话?

德米特里从浴室出来,把毛巾递给菲利普。

菲利普:一整天了。但我照您吩咐的那样,从未拿起听筒。我发誓,一次也没有……要不,我现在接?

德米特里:不。

他一边脱衬衫,一边向房间里走去。

把衬衫扔给跟在他身后的菲利普之后,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从响着铃的电话旁走过,走到放着唱机的小柜旁,给唱机上发条。

在他的背上,肩胛骨下面,在吊裤带旁边,可以看见一条深深的疤痕。

德米特里放上唱片。响起了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中的一段音乐,而电话铃声则执拗地透过音乐传了过来。

德米特里光着上身,坐到电话旁的椅子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灵活地扔进嘴里,最终拿起了听筒。

德米特里(故意嘶哑着嗓子):是的……睡了,当然……对,吵醒了。我听着。

他默默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想要用一只手点燃烟卷。

菲利普递过一根燃着的火柴,德米特里吸了口烟,深深地、若断若续地吸了口气。与此同时,菲利普脱下了他脚上的便拖鞋。

德米特里:那么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第六次问:为什么恰恰是我?但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答案。好吧,我明天再给您电话。好吧,十分钟之后。

德米特里把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久久地坐着一动不动。从他还拿在手里的电话听筒里传出短促的忙音……

菲利普拿来衣架,把德米特里的上衣挂好,他事先把手枪从衣服的内袋里取出,把它放在电话旁,然后向衣柜走去。

菲利普:报纸上又写些鬼知道的什么东西……

从挂在椅子扶手的电话听筒里继续传出短促的忙音。德米特里机械地拿起手枪,从枪膛里退出五颗子弹,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桌上。菲利普拿着一摞报纸走到桌旁。

菲利普(询问地):给您念吗?

德米特里点头表示同意。

菲利普翻着报纸,寻找着可以开始读报的段落。

菲利普(神经质地):在哪儿呢?对……不,不是这儿。啊,瞧……“对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反苏维埃联盟恐怖中心案件的起诉书”……

他念着报纸,时而向德米特里看上一眼。

菲利普:……“这一中心是根据侨居国外的托洛茨基的直接指示组织和行动的。这个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联盟恐怖中心颇为积极地开展了它的罪恶活动”……

德米特里微微摇头,示意他对这个恐怖中心的命运不感兴趣。

菲利普(有准备地):不感兴趣?好吧,好吧……还有其他的。瞧,“革命与知识分子。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结束了几个世纪以来各阶级之间的不公正,在从前沙俄帝国的领土上确立了捍卫无产阶级和劳动农民利益的制度,从而提出了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俄国的知识分子,你们将与谁为伍?”

德米特里又打断了他。

菲利普:这也不想听?好吧,那么听这个:“保守的反动派的失败……”

但是,这个消息同样不能引起德米特里的兴趣。

菲利普: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敬畏上帝吧。“关于清洗苏维埃机关”——这可有意思!……不?!但是我感兴趣……请允许我哪怕有一次能读读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感到已经抵制了主人的反对,便返回到这条关于清洗的消息。

菲利普(读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人民委员会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必须立即将清洗机关的工作纳入正确轨道的决议”……

与此同时,德米特里转动着手枪的转轮。

菲利普(继续读报):“决不能操之过急——这是清洗的基本原则。斯大林同志曾多次指出操之过急和急燥情绪在改进机关工作中的危害性”……(他停顿了一会儿)……是啊,也许,您是对的,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没意思……瞧,这儿,找到了……这也是某种让人着迷的东西,像我们的母亲说的那样,这是上帝的安排……

他翻过一页报纸。

菲利普(读):“不请自来的客人……最近两周在莫斯科郊外曾有两起突然出现球状闪电的记录……

德米特里又一次转动了手枪的转轮。

菲利普(继续读报):“不请自来的客人像它们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给劳动者的生产、健康、甚至生命造成很大的损害”……

德米特里缓缓地举起手枪贴向脑门。

菲利普(读报):“目击者观察到一个奇怪的规律”……

德米特里的手指慢慢地扣动手枪的扳机。

菲利普(读报):“火球运动的方向直接取决于周围事物对其反应的积极性”……

手枪的击针慢慢地移动。转轮平缓地转动。

菲利普(读报):“恰恰是那些企图逃跑或者采取某些措施避开球状闪电的人,更容易被它击毙……”

一个刺耳的声音。菲利普停止读报,静静地听着。

菲利普(往厨房方向点了点头):捕鼠器……弹不虚发。已经逮住三只耗子了……“而闪电”——五个!……

德米特里:耗子?

菲利普:人!……“烧成焦炭!”……

德米特里始终拿着没有扣响的手枪。他脸色苍白。在他的前额、上唇及下巴上渗出了汗珠。

菲利普:还是让您喝茶吧,总比念这些蠢东西强,亲爱的!……

电话听筒里仍然响着短促的忙音。米佳(注1)拿起听筒,在电话机上按了一下,听到了长音后,他拨了号码。

那边立刻就接了电话。

德米特里:是我。我同意!……但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了。

秋雾蒙蒙的公园。

所有的长凳都空落着。只有一个小姑娘坐在一张长凳上。她合着音乐的节拍晃动着够不着地面的双脚。一支三人小乐队在露天舞台上演出:吉他手、小提琴手和歌手。他们都穿着白衬衫、白色的长裤和矮的帆布鞋。那歌手忘情地唱着那首著名探戈舞曲的歌词:“疲倦的太阳温柔地告别大海……”

一个农村的旧式浴室。清晨。太阳。

小小的浴室座落在栅栏近旁的荨麻丛中。浴室里传来了孩子的笑声。

太阳光穿过小窗射进来。它那刺眼的光线融化在浓浓的雾气中。蒸浴床上躺着湿漉漉的谢尔盖。小娜佳哈哈大笑着坐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用召帚拍打他。

在隔壁的一间小屋里玛露霞涮洗着孩子的东西。谢尔盖可以看见她那削瘦的双肩、湿湿的头发贴在她细细的脖项上。

娜佳喜悦又满足地用召帚抽打父亲的脊背,而父亲则佯装着喊叫起来,引出娜佳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玛露霞不时地回头看看他们,微笑着。

远处传来了均匀的隆隆声,对此,浴室里的人谁也没在意。

村庄周围的庄稼地。早晨。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队坦克行进着。在村边一大片庄稼地前这队坦克停下了。从村里跑出来的人们向坦克跑去,摇晃着双手,激动地向坦克手们诉说着。一个骑手不知喊叫了一句什么话,便沿着尘土飞扬的大道,驱赶着没有马鞍的那匹马向别墅村奔驰而去。

赤日炎炎。那名骑手急驰着迎向一辆装满别墅里用的家什的旧卡车。卡车的车厢里应有尽有:裤子,床,手推车等等。

卡车停住了。司机从驾驶室出来,踩着踏板,向骑手示意。骑手把马勒住。

卡车司机:老兄,兹戈良恩卡,或者扎戈良恩卡在哪儿?我搞糊涂了……

大胡子男人:也许是兹戈列恩卡?那可正相反,在另一个方向。

他指着与货车行驶方向相反的地方。

卡车司机:你明白吗,本来我衬衫里有地址的,可妻子把衬衫给洗了……

大胡子男人(打断他):我忙着呢。我……你往那儿开吧。

他双脚拍打着马,急急地赶路去了。卡车开始调转方向。

赫拉姆(注2)村里的一条街。早晨。太阳。

骑手穿过还在沉睡的村庄。从小树林里传来了少先队夏令营的起床号。

戈洛文家里莫霍娃的小屋。

卡佳·莫霍娃听到钟声后,从一个大盒子里取出一些药,很惬意地把药片放进嘴里,用特意放在一旁的长颈玻璃瓶喝了一口水。

旧式浴室。早晨。太阳。

六岁的娜佳坐在一个大木盆里。父亲边给她擦肥皂边呵她痒痒。娜佳笑着泼水。父亲把满满一桶热水浇在她身上。娜佳嗤着鼻子,用手堵住鼻子和耳朵。……娜佳尖叫着,摇晃着小脑袋。

娜佳:哎哟!眼睛……眼睛刺得疼……小心点儿。

谢尔盖坐在同玛露霞相对的凳子上。他从娜佳的头的上方注视着玛露霞。玛露霞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垂下了头。

玛露霞:别这么看着我。

谢尔盖充满着欲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玛露霞:请别看了,我求你。

然而此刻谢尔盖不善于接受妻子的请求。可以看出,玛露霞竭力躲开谢尔盖的目光。

谢尔盖(喃喃地):玛露霞……

玛露霞的双手突然无力地垂下,抓住木盆边。满头肥皂泡沫的娜佳眯着双眼,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尔盖把手放进玛露霞的掌心,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仍然那样紧张地微笑着。

谢尔盖(悄声地):玛露霞。

玛露霞(喃喃地):别那样!……求你了。孩子在这儿呢。

谢尔盖(悄声地):到这儿来!来……来吧!

他慢慢地握紧玛露霞的手腕。玛露霞闭上了眼睛,竭力克制着。可以看出她全身都很紧张,她的头向后仰着。……

突然娜佳尖声狂叫起来,肥皂水渗进了她的眼睛……

村边的庄稼地。早晨。太阳。

坦克纵队缓缓地变换着战斗队行。尘土。焦味儿。履带的咯咯声。一个老太婆用棍子敲打着坦克。从舱口盖里钻出一个狂怒的机械师。

机械师(吼叫着):嗨,你盯着我不放干吗,老婆婆?这关我什么事?走开!我们有命令!走开!要压着你了!

老婆婆(想用棍子指点着机械师):压我吧!庄稼不能压!

坦克手企图躲开老婆婆的棍子,但她的棍子却够着了他。

村里的旧式浴室。早晨。太阳。

谢尔盖把短裤套在湿漉漉的身上,从浴室里飞奔出来,穿过高高的荨麻丛。大胡子男人跑在他身后。

大胡子男人:他们不想听。径直就往庄稼地里压。

谢尔盖:那你们的主席呢?他妈的!

大胡子男人:在飞艇上呗!还能在哪儿?白天黑夜都在那儿!吼叫着,哭喊着!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区人民委员会来人了。

穿过荨麻丛,他们跑到栅栏边。他们身后有一匹马。大胡子男人帮着谢尔盖上马。

大胡子男人:我这就跑去……您也许来得及……没有马鞍子行吗,柯托夫同志?

谢尔盖检查了一下用作缰绳的绳子。

谢尔盖:行了,追上来吧!

谢尔盖用双脚踢着马腹,那匹马便扬蹄飞奔起来。大胡子男人跟在后面跑着。急忙穿好衣服的玛露霞和娜佳从浴室跑出来,也向着消失在尘埃中的谢尔盖那边跑去。

村边的庄稼地。早晨。太阳。

在田野边调整好队形的坦克准备开始进攻:发动机吼叫着,林边初升的太阳在排气管排出的难闻的气浪中颤抖着。指挥官从望远镜里看见,在田野的尽头的山上,讯号员举着小旗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群集体农庄庄员挤在领头的坦克旁嚷嚷着。就在坦克要开始行动的那一刻,一个骑手出现在它们前面。他在一辆辆坦克间奔驰着,陡立着马,喊叫着……

谢尔盖(喊着,企图压过坦克的隆隆声):都得上法庭去!怎么,打仗了?人们种庄稼、收庄稼。这是集体农庄的粮食,你明白吗?

年轻的坦克手害怕地眨了眨眼睛。

谢尔盖:你呆着干吗?掉转坦克,我跟你说!

坦克手:关我什么事?这是命令。我听指挥官的!

谢尔盖:他在哪儿?在哪儿,你的指挥官?

这时,一个军官已经骂骂咧咧地从汽车上跳了下来。

军官:你犯什么傻?!公羊!滚开,趁我还没毙了你!

谢尔盖:什——么?!

他翻身下马,几乎压着了那名军官。

谢尔盖:你是怎么说话的!立正!

军官抓住手枪的皮套。

谢尔盖:怎么你不知道我?没认出来?……

谢尔盖把跑过来的副官的军帽取下戴在自己头上,侧过脸去。

谢尔盖:现在认出来了?

那名军官甚至往后踉跄了一步。在这半裸着身子、赤着双脚、双眼疯狂地闪烁着怒火的男人脸上,他认出了传奇英雄师长。

军官:柯托夫同志?!难道是您?

谢尔盖:是谁想出了这个主意?!在和平时期把庄稼毁掉!

军官:军事演习,师长同志!

谢尔盖:谁在指挥?

军官:旅长,拉宾同志。

谢尔盖:米哈伊尔?

军官:正是!米哈伊尔·伊里奇·拉宾同志。

谢尔盖:通讯联络呢?

地平线上出现了几架飞机。

军官:空中行动开始了,柯托夫同志。

谢尔盖:但是,它是在空中飞行……不会把庄稼毁了!

他俩一起向通讯车跑去。可以听见无线电台中拉宾狂怒的声音。

拉宾:站着干吗?坦克呢?坦克在哪儿?

谢尔盖(拿起话筒):我倒想对你说,米沙(注3),你的坦克在哪儿!

拉宾:什么?!谁?这是谁?

谢尔盖:这是我,米沙!谢尔盖·柯托夫。

拉宾(停了一会儿):柯托夫?师长同志?您在哪儿?做什么?

谢尔盖:混乱不堪,米沙,我倒该在密集的队形里!用坦克把人民的庄稼毁掉是你的主意?

拉宾:可是,要知道……

谢尔盖(打断他):停止!你是不是还想抓几个俘虏?或者轰炸城市?

拉宾:可是,师长同志……

谢尔盖:停止!米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拉宾(稍顿):好吧,师长同志。

谢尔盖:好样的!掉转坦克,利用策略另做一个决定。

军官:是,师长同志。

谢尔盖把军帽戴回到吓呆了的副官头上,容光焕发地微笑着向站在田野边震惊不已的玛露霞和娜佳走去。坦克开始改变队形。

戈洛文家的凉台。早晨。太阳。

早餐的最后准备工作正在进行。白色咖啡壶口上雾气缭绕。油煎吐司热气腾腾。方糖块在糖罐里闪亮。浅蓝色的桌布上整齐地摆放着白色的咖啡杯。旁边放着一小摞茶碟。一个浅兰色的小茶碟里盛着黄色的蜂蜜,蜂蜜里还夹着一块块鲜皇浆。

奥尔加·尼古拉耶芙娜把奶酪切成薄片。一个白发苍苍面容和善的男子正在读报。他的脸庞稍稍有些发胖。这是奥尔加·尼古拉耶芙娜过世的丈夫的弟弟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

在离凉台几步远的地方玛露霞用白色的长颈壶把水洒到半裸的谢尔盖身上。他接着一掬水,拍打着坚实的脖子、双肩,用布满青筋的双手把尘土洗掉。

谢尔盖:还说去洗蒸气浴呢!允许自己一个星期去一次:不,就在那儿也能把你拽出来……您干吗告诉他们我在哪儿?……谁揪着您的舌头了?……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他那么激动,喊叫着……庄稼!庄稼地!……

谢尔盖从妻子肩上拉下毛巾,使劲地擦着。

谢尔盖:那就让它,让这庄稼地见鬼去吧。我是米丘林吗?有命令——就得执行。把进攻给破坏了!……我还得因为他们听了我的话再把他们训斥一顿……可我自己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谢尔盖边穿上玛露霞递过来的晨衣,警觉地闻了闻领口。

谢尔盖:见鬼……香水味……基里克又穿过我的袍子了?!

玛露霞笑了。

奥尔加·尼古拉耶芙娜(装做没听见谢尔盖的问题):我总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肮脏的旧式浴室,咱们不是有美妙的、清洁的浴室吗……知道,我知道……苏沃洛夫、库图佐夫、普希金都在那种浴室洗过澡……可孩子在那儿没事干……符谢瓦洛特,请你说……(突然发火)喂,您为什么总是……总是像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瑞士人?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恰恰相反,我像茨冈人那样,饥饿却激情满怀……

戈洛文家的花园。早晨。太阳。

娜佳哼着《疲倦的太阳》的曲子,擎着双手,与想像中的舞伴共舞。看见两个急促地穿过松树林向篱笆旁余火未尽的那堆去年的落叶走去的两位妇女的身影,她惊呆了。

身材高挑匀称的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双手抱着一个大盒子——家庭女佣莫霍娃的药箱。娜佳的太外婆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走着小碎步,想要扶住盒子,但又不时地落在后面。娜佳对见到的情景惊奇万分。

娜佳:老奶奶们,你们干什么呢?

两位老太太应着声音害怕地回过身,用手指贴着双唇,示意娜佳沉默。

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嘘……

老太太们把盒子扔进燃着树叶的篝火里。娜佳责备地摇摇头,预感到事情不妙……

文学艺术家村里的一条街。早晨。太阳。

衣着古怪、不很漂亮的三十岁的罗马法教研室的女教师柳芭走在道旁。一辆卡车赶上了她。

卡车司机(稍打开驾驶舱门):这儿是扎戈良恩卡吗?

柳芭(害怕地):什么扎戈良恩卡?

柳芭无助回头望了一下,看见一辆自行车驶过。这是基里克。

柳芭:请原谅,这里是赫拉姆吗?

基里克(没有减速):赫拉姆,是赫拉姆。还有别的赫拉姆吗?!

卡车司机(不满地):什么“教堂”?

柳芭(高兴地):文学艺术家村——赫拉姆……

司机随口骂了一句,摔上车门。

卡车向后倒车,掉转车头……

戈洛文家的凉台。早晨。太阳。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喝着咖啡,继续读报;谢尔盖在翻看邮件。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神经质地扭着脑袋,僵呆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给自己做着面包夹肉加黄油。玛露霞从屋里出来,她已经梳洗好了,穿着鲜艳的萨拉凡(注4)。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向屋里喊):列利娅(注5)!还要等多久啊?!

玛露霞:这就来了……在试衣服呢……

在坐到桌旁时,她先在谢尔盖身边停了一会儿,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玛露霞:外婆在给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做寿衣……只是,你别笑话,我求你了,否则她们该气死了!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用报纸遮着脸,读报):供认——公正裁判的基础。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谢尔盖似乎听而不闻,继续看信件。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你能不能不加注释,符谢瓦洛特?你的舌头早晚会把你毁了的……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如果您对我就这一问题的观点感兴趣,那么——好吧……我始终认为,无罪推定,是任何法律的基础,包括我有幸授课的罗马法。而维辛斯基(注6)的信条——“供认——公正裁判的基础”,根据我的深刻理解,是反科学的怪论。您要是看到他们那一张张吓坏了的脸就好了。我却微笑着。我说,这是我的观点,我向所有的人隐瞒着,但很愿意与你们交换看法,以期达到相互理解。他们立刻喊叫起来:“快离开这儿,我们什么也没听见,您什么也没对我们说。”我只得离开。

谢尔盖并不赞许地摇摇头。可以感到,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的故事使他不安。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别说了,符谢瓦洛特!出什么丑啊……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是啊,我是小丑,但是,我是那些伴着自己吹的风笛跳舞的那些丑角之一,而不是别人吹的风笛……我们那儿又清洗了一次。教研室里的人有一半因为不具备足够的马列主义基本原理的知识而被赶走了。但他们没碰我。(问谢尔盖)您不问问我为什么吗?嗨,请问吧!

谢尔盖(并不看他):为什么?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我回答您。他们问我:“您读过列宁同志的《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这篇文章吗?”我回答他们:“不,没读过!”他们相互交换了眼色。意思是,一切都明白了。“您可以走了。”他们说。而我却请求他们:“你们还是问问我,为什么我没读过列宁同志这篇如此重要的著作?还有许多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我也没读过。”顺便问一句,谢尔盖,您对我为什么不读马列主义经典著作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吗?

谢尔盖(干巴巴地):不,不感兴趣。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连您也害怕,英名远扬的师长。天啊,都干了些什么呀!我一点儿也不反对共产主义思想,但是,怎么能把恶行和恐吓变成日常生活啊?

玛露霞意味深长地看着母亲,似乎要求她干预。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符谢瓦洛特!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而原因只有一个!政治要求残酷,但权限却不够……是啊,就是这样,我就对他们说:“我没读过列宁同志的著作和其他马克思主义的经典,因为我读过斯大林同志的《列宁主义问题》,并且认为,这已经足够了!你们不这么认为吗?”您要是看见他们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嘴脸就好了。顺便说一句,谢尔盖·彼得洛维奇,您对这一问题的意见我很感兴趣。

谢尔盖难以掩饰地警惕地看着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但是,他们目光相遇之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笑声立刻被打断了——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身着一件像剪裁好了的高加索斗篷似的拖地风衣,出现在门口。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终于……

大家都默默地望着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的风衣,而她则像真正的模特儿那样左扭右摆着。谁也不敢首先打破沉默。

玛露霞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很大,因为她想保持严肃却徒劳无益。

谢尔盖·彼得洛维奇责备地看着她。

谢尔盖:风衣很好……很耐穿。

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高兴地):真的吗?我的天使!第一次!这是谢尔盖·彼得洛维奇第一次称赞我的作品。

谢尔盖把桌上一堆信中的一封推到玛露霞面前。

谢尔盖:你的信。

从二楼窗口传来莫霍娃的号啕大哭声。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开始了。

玛露霞打开信封,开始看信。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您这是在开玩笑——疯狂的处女比老虎更可怕。

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那怎么办?怎么办?……她没完没了地吃药……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在一个美妙的早晨我们会发现一具尸体。我可不想在自己家里放一具死尸……

莫霍娃的号啕大哭渐渐止息,变成了单调乏味的饮泣。

玛露霞从桌旁站起来,拿着信向屋里走去。篱笆的门轻轻打开,基里克推着自行车向凉台走来。

基里克:早晨好!节日愉快,女士们!……就是说,请原谅,同志们……今天正准备着——斯大林飞艇制造业节……

他走到桌旁,做了个象征性的动作。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您怎么啦,基里尔·格奥尔基耶维奇(注7)?

基里克:没什——么!……这是鸟舞,像飞艇!……

基里克坐到桌旁。

基里克(对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谁给我几块面包干……我们的美妙的人儿!……多么有趣的词儿……俄语是多么丰富啊!……美妙的人儿——梯子——奇迹创造者(注8)……您以为如何,谢尔盖·彼得洛维奇?……

谢尔盖翻着报纸,睨了基里克一眼,扬起眉,看了看钟。

谢尔盖:哦——哦!

基里克:什么“哦”?什么“哦”?妈妈!您听见了!……告诉他……他在找我的茬儿……

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对,谢尔盖·彼得洛维奇,您不公平,基里克连一滴酒也不沾,今天毕竟是节日,再说也很热。我记得,他小时候,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公爵曾经摇着他入睡……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摇过,摇过,而且……从早晨起就摇个不停……

基里克:怎么这么热?也许气温很高?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您就像彼佳·特里丰诺夫。记得吗,契诃夫的作品中那个永远的大学生?您——永远的副博士……您的朋友们早就都已经是院士了。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哦,不,这些人不是我的朋友……像我朋友那样的人已经没有了,而这些人还早着呢……

莫霍娃哭着从房间里走出来。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出了什么事,卡金卡(注9)?你哭什么?

莫霍娃(含着泪):药……我找不到我的盒子。我的药箱不见了。

娜佳责备地看着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和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

莫霍娃:我暂时只能吞松子油了。

戈洛文家中玛露霞和谢尔盖的卧室。早晨。太阳

玛露霞把拆开的那封信紧贴在胸前,闭着双眼,热切地祈祷着。

卧室门口出现了谢尔盖。他被所见的情形惊呆了,甚至丧失了立即开口说话的能力。

谢尔盖:玛露霞……你怎么啦?你在干什么?你们,你们都疯了吗?你们怎么啦?你们想毁了我?!你们怎么,活腻了吗?!想失去一切吗?……得了,你那半疯的叔叔总有那些反革命的奇谈怪论。他活够了。而你呢?你啊,玛露霞,还会去教堂的。再把娜佳也带去……

谢尔盖的话音未落,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出现了。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出了什么事?

谢尔盖没有回答她。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便下楼去了。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走进卧室。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玛露霞,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玛露霞把写得满满的一张纸递给母亲。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读了前面几行字。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米佳?这一切之后,他怎么敢?我的上帝啊!就是说,他活着?……沉默了这么多年……

戈洛文家的凉台。早晨。太阳。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的研究生柳芭挨着他坐在桌旁。

基里克:您怎么不说要来我们这儿……哈—哈……否则我就用自行车带您过来了……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讥笑地):您的自行车是女式的,没有车架。

基里克:那又怎么样?……

他顽皮地哈哈大笑着盯着柳芭,弄得她满脸通红。

柳芭(不知所措地):我不知道,我从没试过没有架子的车……

符谢瓦洛特·康坦丁诺维奇打开了柳芭来的文摘。基里克把他气坏了。谢尔盖从房间里出来。

柳色:哎哟,这不可能……柯托夫同志……我们的讲台上有您的照片。

基里克:骑着马?

柳芭:半身像。

基里克:到处都是塑像。

戈洛文家太外婆的房间。早晨。太阳。

在二楼这间屋的窗口旁,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正在给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试风衣。

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不,列利碰,拉赫玛尼诺夫(注10)现在最多65岁。他到我们家来时,还因为我叫他小伙子生气了呢。坐下,否则我们俩都要跌倒了。

老太太们坐下后继续摆弄衣服。

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不,丽达(注11),等等。夏里亚宾(注12)是哪一年生的?

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对啊。那么,他和费佳都快73岁了。我还记得,他俩在我家别墅里争论,谁比谁大几个月。天啊,那次费佳真是喝醉了!听我说,我们躺下吧,不知怎么,头有些晕。

两个老太太躺着还继续摆弄衣服。可以听见网球场上的击球声。笑声和喊叫声。院子后面传来少先队乐队演奏的乐曲。

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今天是什么节日?

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列利娅,我不懂这些节日。我知道,这是苏维埃的很重要的一天。我们的娜佳知道他们所有的节日。

戈洛文家的花园。早晨。太阳。

娜佳和哭喊着的满脸黑烟灰的莫霍娃想要从火堆里把一些药抢救出来。

娜佳:别哭,莫霍娃。我去求求爸爸,他会从克里姆林宫的药房里给修拿些新药来的。

莫霍娃从火堆里抢出一个还没有完全烧焦的盒子,动作灵活地把火踩灭。

娜佳:好样的,莫霍娃。这是治什么病的?

莫霍娃:我不记得了。好像是治头疼的。还有,牙痛的时候也管用。

娜佳:这儿还有呢。

莫霍娃:这正是我很想要的。

听见少先队的集合号和鼓声后,娜佳把用来拨火的那根棍子扔在一边,用小手在莫霍娃的背上拍了一下,向着栅栏那边跑去。

文学艺术家村里的一条街。早晨。太阳。

娜佳幸福的小脸出现在栅栏后面。队伍沿着栅栏走过,队形不很整齐,但鼓乐声很响亮。一个很奇怪的老爷爷,长着一脸大胡子,戴着墨镜,挽着两名少先队员的胳膊,非常起劲地边敲着鼓面,边唱:“更高,更高,更加高……”

惊叹又兴奋的表情凝聚在娜佳的脸上。她注视着这列行进着的欢乐的红色队伍。

走到娜佳近旁时,那个奇怪的老爷爷把队鼓还给少先队员们,从他们那儿拿回他自己的棍子,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娜佳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瞎老头儿用棍子探索路边。

走到栅栏旁,他突然停住并且倾听着。

老爷爷:谁在这儿?

娜佳甚至回头望了一下,因为除了她自己,身旁一个人也没有,而她也没动一下,没吭一声。

老爷爷:哦!上帝!我闻到谁的气息了?难道这是未来的少先队员,优秀生,小姑娘娜佳吗?

娜佳被惊呆了,她甚至闻了闻自己的领子和双手。

老爷爷:那么,这真的是娜佳罗?

娜佳:是的,是娜佳。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老爷爷: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未来最优秀的优秀生。

娜佳:怎么,你是夏季圣诞老人?

老爷爷:是的,娜佳,我是从马格里布(注13)来的魔术师。你发命令吧。虽然我又老又瞎,但我能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娜佳:马格里布是什么?

老爷爷:那是夏季圣诞老人的故乡。

娜佳:是苏联的吗?

老爷爷:当然啦。所有真正的夏季圣诞老人都只生活在苏维埃国家。

娜佳:那冬天的呢?

老爷爷:冬天的也是。

娜佳:也许您是医生?

老爷爷:完全正确。怎么啦?

娜佳:莫霍娃需要看医生。

老爷爷:怎么,她还活着。

娜佳:活着。只是外婆和列利娅把她的药烧掉了。

老爷爷:(非常吃惊):怎么,她们也活着?

娜佳:那当然啦!

老爷爷:那就带我去吧,最优秀的小姑娘。

戈洛文家的凉台。早晨。太阳。

莫霍娃圆睁着双眼呆站在那儿。那个老头子用颤抖双手摸着她的脸庞。

突然,他威严地发出命令:滚开,老处女!

他边说边紧紧地抓住女佣的胸部。莫霍娃拼命大叫起来。

戈洛文家的客厅。早晨。太阳。

玛露霞跟在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后面,沿着楼梯,向客厅跑去。老头儿敲着棍子在房子里徘徊,一撞上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他收住了脚步。

老爷爷:奥尔古霞(注14),该给玛霞西卡(注15)洗小屁股了。

听见这几句话后,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猛拍了一下双手,摇晃着站不稳了。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手里拿着球拍、气喘嘘墟地出现了。他后面跟着柳芭、基里克和谢尔盖·彼得洛维奇。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这又算是什么现象?……怎么,自己人中间的疯子还少吗?!

老爷爷(应声转过身去):住嘴,你这个多妻者!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慌张起来,很快回头看了看柳芭。基里克吃吃地笑着。

基里克用手挡着嘴。瞎子走过僵立着的玛露霞身边,使劲吸着鼻子,透了一口气说:“扑通!”

突然,他像击剑运动员那样向前跨出一个箭步,那棍子的前端碰到了谢尔盖·彼得洛维奇的胸部。

老爷爷:2—17—36,分机13……

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和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出现在门口。

莉季娅·斯捷潘诺夫娜:什么?……他说什么?

谢尔盖·彼得洛维奇(吃惊地):我办公室的电话从前的工作。

谢尔盖·彼得洛维奇认真地审视着这个老头儿。而老头儿此刻已经敲击着棍子,颇为自信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并向仍站在门口的老太太们躬身行礼。

老爷爷:向你们祝贺斯大林飞艇制造业节,英勇豪迈的太外婆们!

叶莲娜·米哈伊洛夫娜:我怎么是太外婆?我甚至还没做外婆呢……

老爷爷:请原谅,姑娘!……因为我眼瞎……

老爷爷突然掀起钢琴盖,轻巧地坐在转椅上,敲击着琴键,开始用意大利语唱歌。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米佳?!

老爷爷敏捷地从头上把缝着灰色蓬乱头发的头套摘掉,用一个大动作让它穿过整个客厅,飞向沙发。看见那顶飞翔着的假发头套,莫霍娃几乎昏了过去。

米佳纯熟地为自己伴奏,模仿着意大利男高音。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米佳!米京卡(注16)……我亲爱的!鲍列恩卡(注17)在玛露霞小时候总是这么对我说给:“玛露西卡洗小屁股”……我的上帝啊!……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前跨了一步。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我认为……德米特里!……您……

大家都害怕了,知道此刻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会说些什么……

玛露霞打断了叔叔的话。

玛露霞(走近米佳):米佳……米丘里(注18),节日好!(他俩亲吻了三次)。米佳,你喝什么?茶还是咖啡?……我们刚吃过早饭……来吧……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对娜佳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而幸福的基里克已经扑向米佳了。

基里克(高兴地吼叫着):米佳!天啊!……你从哪儿来?!嗯,终于……

玛露霞:等一等……米佳,请认识一下:这是谢尔盖——我丈夫!……

基里克:是啊,是啊!……已经七年了!……

玛露霞(对谢尔盖):这是——米佳,我们家的朋友,我童年的朋友,我父亲钟爱的学生……顺便说说,我的初恋……

基里克(吼叫着):是啊,是啊!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嗯……这就是说……得了,有什么办法。(摊开双手)基里克,闭嘴。

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坚决地走出房间,柳芭跟在他后面。

米佳(握着谢尔盖的手):非常高兴……再说,我们是熟人……

谢尔盖:是啊,我记得……

玛露霞感到奇怪。

玛露霞:你们认识??

米佳:哦,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在另一种生活里,而且是一面之交……

玛露霞(对米佳):这是我女儿娜佳!

米佳把手伸给娜佳。

米佳:你可以叫我米佳叔叔。

娜佳:娜佳。

玛露霞:大家都去凉台喝茶!……

这座房子里的人都向凉台走去。玛露霞和米佳稍稍落后些。

玛露霞(小声地):嗯,你生活得怎么样?……

米佳:就这样……还可以。

玛露霞:菲利普怎么样?……和你在一起?

米佳:和我在一起……

玛露霞:大概老了吧?……

米佳:我没见他年轻过……

玛露霞:你结婚了?

米佳(不很肯定地):是的……

玛露霞:有孩子吗?……

米佳:有。比你们的大些。三个!

玛露霞:你干什么?

米佳:工作……

玛露霞:你的专业?……

米佳:从某种程度上说……

玛露霞:弹琴?……

米佳(笑了):是的……在人间……记得吗,莎士比亚(用英语)“随你们把我称作什么样的工具——你们甚至可以折磨我,但你们不能玩弄我”……

玛露霞:你不想说就别说!……天啊,还是这样!……我恨你这种吞吞吐吐、既不屑又做作的样子……

米佳(嘲讽地):你们也还是那样。什么也没能改变你们。似乎我从未离开。真奇怪!……

玛露霞生气地摇摇头,向凉台走去。

米佳在门旁滞留了一会儿。看见门框上标着身高:穆霞(注19)——6岁,米丘里——16岁,1916年,穆霞——7岁,米丘里——17岁,1917年。旁边的墙上挂着镶着镜框的照片: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玛露霞的父亲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穆霞和米丘里……墙正中有一张大照片:谢尔盖·柯托夫与斯大林同志握手……

河边的空地。白天。太阳。

少先队员们护送的那长长的毡布条幅现在正躺在一个构件下,在条幅上有一个庞然大物静静地呆着,像一个放了气的大球。它的上面挂着一根根绳子、插着一根根管子。管子里冒出一团团雾气。四周有许多身着内务人民委员会制服的军人,好像正在执行某项紧急任务。

戈洛文家的凉台。早晨。太阳。

留声机在唱着。在《疲倦的太阳》的舞曲的伴奏下,米佳和娜佳跳着探戈。除了符谢瓦洛特·康斯坦丁诺维奇和柳芭,大家都围坐在桌旁。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从茶炊里倒茶。

米佳:你那时候就是这样的……(对娜佳)你几岁了?

娜佳:六岁。

米佳:大女孩了……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您还记得吗,穆霞这么大时,去听音乐会。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指挥……您让我带穆霞去……她那时六岁,而我刚好16岁。我们坐在那里……正在演奏前奏曲……她说:“我想尿尿!……”我说:“我能怎么办,忍着吧!……”她说:“可我想尿尿!”我说:“我可没带夜壶,忍着吧!”她说:“可我想尿尿!”大家都对我们“嘘嘘”,我说:“好了,得了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她带到哪儿去?……她说:“我一个人不去厕所!”可我又不能进女厕所!我就把她带到男厕所里去了。拉赫玛尼诺夫正好从那里出来,他问:“这是谁的孩子?”我回答:“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的。”他说:“多么好的小男孩啊,我要对鲍里斯说,给他买条长裤!”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笑了,谢尔盖笑得比谁都响亮。玛露霞从桌旁站起来,向屋里走去。但是,在这共同的欢乐中似乎潜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紧张感。

戈洛文家的厨房。早晨,太阳。

玛露霞站在厨房的泄水池前动作机械地洗茶杯。

她的双眼盈满了泪水。米佳俏俏地走到她身旁。他的鼻尖几乎触及到玛露霞的头发,闻到了她的气息。

米佳:连气味也还是那样!……

玛露霞猛地转过身来,用沾满肥皂的双手使劲打他的脸……

米佳微笑着,用手摸着挨打的地方。

米佳:手也还是那样!……

玛露霞(微笑着):得了,到此结束……

米佳:什么结束?

玛露霞:这一刻我等了八年……

米佳:那么现在呢?

玛露霞:现在:终于等到了!大家都安心了!……

河边。白天。太阳。

戈洛文一柯托夫一家带着折叠椅、遮阳伞和其他一切沙滩上的用具向河边走去。娜佳和谢尔盖走在最前面,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和带着许多东西的莫霍娃跟在他们后面,再后面,稍稍落后几步,是玛露霞和米佳……基里克和柳芭走在最后面。基里克制止了她并不坚决的反抗,拉着她跟自己在一起。河边响起了哨子声,少先队员们排成一行跳进水里。

娜佳(响亮地):我多么想成为一名少先队员啊!

米佳:为什么?

娜佳(向往地):多么好啊!……随着号角——起床,听着哨声——游泳。

谢尔盖微笑着听女儿说话。他走到一旁脱衣服。

米佳(学着娜佳的语调):伴着乐队躺进棺材……

玛露霞扬起了眉毛:她不喜欢米佳的玩笑。

娜佳:为什么?……

米佳:怎么为什么?……听着号角起床,听着哨子游泳,和着鼓点行进,听着手风琴吃饭,如果这一切都做得很好,那么,你就可以伴着音乐声躺进棺材去……这就是生活!

娜佳茫然地看着母亲。

玛露霞:米佳叔叔开玩笑呢……你别尽往大人堆里钻。自己玩儿去吧。

遮阳伞已经插进沙土里了。莫霍娃把躺椅放好。娜佳委曲地走近父亲。

谢尔盖:你的眼睛怎么湿了?

娜佳:妈妈赶我走开……

谢尔盖:瞧你说的,“赶你!”她这是请求你别妨碍她谈话……对吗?

娜佳:嗯……

谢尔盖;没什么可生气的:他们很久没见了。他们必须谈谈……我们俩游到对岸去,愿意吗?!

娜佳(极其兴奋):乌拉!……

他俩走进水里。娜佳爬上父亲的背脊,抱着他的脖子。玛露霞发现了他俩的准备工作。

玛露霞(喊叫):谢尔盖,谢尔盖!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让她到这儿来游!

谢尔盖:别激动!……我们自己明白……

娜佳:看见了,好爸爸……一会儿赶我走:“别妨碍大人!”现在又“我不喜欢!”唉,为什么人们是这样的,爸爸?……

玛露霞不满地摇摇头,躺到沙滩上。

米佳:宽阔的紫铜般的双肩……我明白……白雪般灿烂的微笑……相片挂在各机关里……而这一切,在弹指一挥间便可折断!……

河。白天。太阳。

谢尔盖已经进入水中向对岸游去。娜佳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但是,父亲是这么可靠,这么坚实,至使娜佳还是要继续她在那儿开始的谈话。在那儿,在岸边,有妈妈,但没有这么深的水,她也不害怕。

娜佳:为什么大家都相互欺骗?

谢尔盖:谁?

娜佳:就是大家嘛……太外婆把莫霍娃的药给扔了,可又不告诉她……甚至圣诞老人也骗人,还骗了我两次:起先他是夏天的,他说,因为他是从马格里布来的魔术师,可原来他是妈妈的朋友、米佳叔叔。只有你不骗人……

谢尔盖:对你我不撒谎……

娜佳:我也不对你撒谎……

谢尔盖:你受得了吗,娜杰日达(注20)?

娜佳(犹疑地):嗯……

谢尔盖钻入水中,小女孩突然处于水下,而当她的头出现在水面上时,娜佳长时间地嗤鼻作声。

谢尔盖:再来一次?……

娜佳:好吧……

谢尔盖:说假话吧?……

娜佳(狡黠地):难道你从不说假话?……

谢尔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娜佳:你答应过我明天去动物园的!我们去吗?……

谢尔盖:答应过……

娜佳:那就是说,我们去……既然你说了,就一定做到!……

谢尔盖笑了。

娜佳:你是知道的:夏天我们从没去过动物园,因为总是住在别墅里……冬天我去过三次,因为在莫斯科。白熊和海象我真是看腻了……

他俩很快就游向对岸,开始爬上陡峭的斜坡。谢尔盖回头向对面望了望。从这儿看沙滩简直了如指掌:少先队员们在打排球,那是他们的遮阳棚——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穿着萨拉凡的莫霍娃在遮阳棚下,玛露霞和米佳并排躺在沙滩上。

河岸。白天。太阳。

玛露霞仰面躺着,用手挡着眼睛,米佳在她身旁。他看见她的脸离他那么近,还有耳朵上方的一绺卷发。从挂在柱子上的扩音器里传来了高昂的音乐。

米佳用手指在玛露霞脑后的沙子上划着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进玛露霞那半张开的手掌里。她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米佳(笑着):一模一样!……你两个月的时候,那时我10岁。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把我带到你的摇篮边说这就是她,穆先恩卡(注21),认识一下吧。”我不知怎的用手指碰了碰你的手,你抓住我的手指说:“我的!……”

玛露霞:又撒谎了……我才两个月,怎么会说话?……

米佳:你说了,说了……即使没说,也这样想了……

玛露霞微微睁开眼睛,玩笑似的看了看米佳。她发现他的肩胛骨下面有一道大伤痕。

玛露霞:这是什么?……以前没有……

米佳(冷笑了一下):噢!……碰到盖子了……

玛露霞:什么盖子?……

米佳:棺材盖……

对岸的田野。白天。太阳。

娜佳和谢尔盖的眼前展现出一片辽阔的田野。远处郁郁葱葱的森林在阳光下升腾着雾气。更远处正在进行军事训练:枪炮在大地上扬起重重烟雾,红军战士手握步枪来回奔跑,疾驰的坦克掀起根根烟柱,标着红星的飞机在蓝天上飞翔。

谢尔盖:多美啊!……你看见了吗,娜佳,我们的军队多棒啊!……是红军!……战胜了一切,娜杰日达(注22)!……我们将解放全世界,全人类!……你记得我们一起读过的作家盖达尔的书吗,“那战斗的炮声犹如雷鸣,那爆破的烈焰犹如闪电,那急驰的骑兵犹如劲风,那飘扬的红旗犹如彤云,这就是红军的进攻……资产阶级吓得四处逃窜,他们大声诅咒这个国家和她的令人惊叹的人民,她的战无不胜的军队以及她那令人费解的军事秘密……”

娜佳(哼唱着):“轮船来了——孩子,你好!飞机来了——孩子,你好!火车来了——孩子,你好!少先队来了——敬礼,孩子!……孩子们,这就是给你们讲的全部童话……”

岸边。白天。太阳

米佳和玛露霞并排躺在沙滩上。她闭着眼睛躲开刺眼的阳光,而米佳端详着她的脸、脖项、背,用一根乾草轻抚她的肩头。玛露霞并没有转过头来,她在吹一只看不见的小蚊子。

米佳(轻声地):玛露霞……

玛露霞:嗯?!

米佳:你为什么不说话?……

玛露霞:我晒太阳呢……

米佳:你为什么什么也不问我?!

玛露霞:因为我不想再知道更多。

米佳:这个“更多”意味着什么?

玛露霞:比我所知道的更多的东西……

米佳:那么你知道什么?……

玛露霞沉默着。米佳用一棵小草抚弄着玛露霞的手,他看见她的腕关节上有一条白色的疤痕。

米佳: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做的?!

玛露霞:那时候……

米佳:为什么?……

玛露霞:理由很简单,至少对于我是这样。一个你爱他胜过自已生命的人,你的第一个男人,几乎是你的丈夫,在一个美妙的日子拿起箱子说,到婢婶那儿去几天,就……永远消失了……这个理由足够了……

米佳:明白了……多么无耻!……

玛露霞:谁?……

米佳:就是那个提起箱子到婶婶那儿去的……亲爱的人!……那么,后来呢?……

玛露霞:被救了……我不知道,应该在水里这样做才行……

米佳:什么?

玛露霞:血就不会凝固了……

米佳:是这样……后来呢?

玛露霞:没什么……医院,警察局……妈妈去找了加里宁(注23)。大家都去找那个亲爱的人……

米佳:怎么,找到了?……

玛露霞:找到了……原来,他写了申请——要求出国……走了。

米佳:好吧,你看,就是说,你全都知道……我就这么没有任何原因地要求出国,而对于我这么一个贵族,一知半解的音乐家,还曾经有过两年白匪军经历并且侨居国外八年的人,能够按其志愿去巴黎……为了让我有可能从事音乐活动……对吗?而你信了?……

玛露霞:我不信,但我自己启开了嫁妆。因为我亲眼看见了。难道你没写过?……

米佳:写过,玛露霞,我写过……

他俩的谈话被打断了。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压低声音):穆霞!……穆霞!……米丘里!……

玛露霞回头一望。妈妈和莫霍娃原先坐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在摇曳的灌木丛中出现了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的脸和吓坏了的莫霍娃。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示意他们往一个方向看。

玛露霞:出了什么事,好妈妈?……

莫霍娃:“棺材”……”

米佳:什么?

莫霍娃:“棺材”!……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就是公民防卫队!(注24)的缩写读法,“棺材”!又在搞演习……快离开,要不会被抓起来的……

玛露霞顺着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所指的方向望去。在离他们很远的岸边有一群人在忙乱着。

玛露霞:他们还远着呢,好妈妈,别担心……

河对岸的田野。白天。太阳。

谢尔盖和娜佳躺在芬香扑鼻的草地上。他揉着她的脚后跟。

谢尔盖:瞧,你的小脚后跟多柔软、多漂亮,圆圆的……你看看我的:又硬又粗,像马掌似的。

娜佳:为什么?……你走了许多路?……

谢尔盖:又走,又跑……

娜佳:你往哪儿跑?……

谢尔盖:时而追赶他们,时而又逃离,……时而追赶,时而逃离。你的脚后跟将永远是圆圆的……

娜佳:为什么?……

谢尔盖:因为,会有汽车、电车、无轨电车……道路平坦,鞋子舒适,袜子柔软。你不用逃离任何人!……甚至等你老了以后——脚后跟也会像现在这样。现在,苏维埃政权下,每个人的脚后跟都将是圆圆的。我们就是为此而建设这个政权的!现在为什么还要磨脚后跟呢:你一辈子都会自由自在的,只是要好好学习,尊敬父母并且热爱自己的苏维埃祖国……你将来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娜佳:柳苞芙·奥尔洛娃(注25)!……

谢尔盖:怎么,你想当演员?……

娜佳:不,我想开机器,像她在那部电影里那样,你记得吗?

河边为跳水设置的踏板。白天。太阳。

玛露霞:真热!……游泳去吧!……

她站起来,踩着晒得发烫的沙子向水里走去。当玛露霞快要走到跳水的踏板旁时,米佳喊叫着从她身旁跑过,踩到发烫的踏板上,弹起压弯了的踏板,翻身跃入水中,溅一串串水珠。

玛露霞(隐忍地微笑):真蠢!……

她机械地注视着河面上米佳应该出现的地方。但没有他。玛露霞不安地四下里瞧了瞧,进入水中,沿着河滩边走,看着米佳应该钻出水面的方向。少先队员们在她的前后左右喊叫着到河里游泳去。

玛露霞(喊着):“米佳!……”

但还是没有他。

玛露霞:米丘里!……米丘里!……

她钻入水中,忧心忡忡地游着,不时地向四周看看,然后又折了回来,她游到踏板旁,抓住扶手,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踏板下拽住她。

玛露霞从踏板下钻出来,看见了微笑着的米佳。

米佳(轻声):记得这个地方吗?!

玛露霞:傻瓜!……

米佳:害怕了?!

玛露霞:傻瓜!……

米佳:嗯,害怕了?!

玛露霞:让你的妻子为你害怕吧……关我什么事?……放开我!

米佳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在他们上面,少先队员们又踏过踏板跳入水中游泳去了。

米佳(用英语):“那哭红的眼睑上羞耻的泪水的咸味尚未消失……”记得吗?……

玛露霞沉默着。

米佳:你呀,全都忘了……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去世一个月后,你发现妈妈和基里克在一起。我在这里找到了你。

玛露霞挣脱米佳的双手,扭过身去,但没有走开……

米佳:当时很冷——下着雨。我求你走过来,但你不。我就脱了衣服向你游去。那一夜我们在浮标手的草棚里。我们的初夜……连这也不记得了?我们有一本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我们一起读,你哭了。“那哭红的眼睑上羞耻的泪水的咸味尚未消失。”……记得吗?!

玛露霞:你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米佳:我不知道为什么,玛露霞……我想,既然对于我,那样的生活已不复存在,那就是说,对于任何人都不存在,没有人能从那种生活中留下来……而你们,看来,大家都还在!像从前一样,你们拥有一切,只是没有了我!消失了?……用橡皮擦去了?……

玛露霞:不知道……

玛露霞泪水涟涟地看着沙滩。那儿,公民防卫队的战士们的演习正在进行。他们抓住休息的人们,喊叫着:“毒气进攻!”,还把防毒面具给他们戴上,并抬上担架。玛露霞钻入水中,向岸边游去……

岸边。白天。太阳。

站在岸上的公民防卫队的指挥官摘下脸上的防毒面具,说服一个正在反抗的休假者。

指挥官:同志,只要两分钟!……我们只是把您送往急救站而已!……您受伤了,我们这是在救您!……两分钟!……

但是那个休假的人不同意。

休假者:用不着救我!……我要上火车……服从了你们,我会迟到的……

玛露霞从水里走出来,向指挥官走去。

玛露霞:指挥官同志!……我受伤了……你们抬我走吧。

几个战士向她扑来,飞快地往她头上套上防毒面具,架上担架,抬离岸边。

米佳从踏板下游出来,跟在后面跑。

米佳:嗨,同志!我呢?

指挥官:您也受伤了?……

米佳:我?……我被打死了!……

指挥官:死人我们不救!……请走开吧……

米佳:好吧,见鬼!我受伤了!……抬我走吧……

他被架到与玛露霞并排的一个担架上,他们一起被抬到指挥所……

……当谢尔盖和娜佳从彼岸游回来后,娜佳走上岸,四下里望了望,寻找他们的遮阳棚。

娜佳:我们的人呢?……

谢尔盖似乎在想什么事,没有回答她。娜佳捡起帽子和书。

娜佳:什么都丢下了。瞧,妈妈的书。她自己还骂我乱丢书呢……

娜佳捡起玛露霞丢下的帽子和书。谢尔盖拿起她没捡起来的一条毛巾。他俩沿着小路向家里走去。谢尔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娜佳:你干吗跑啊?……我跟不上了……

谢尔盖(茫然地):我没跑……

戈洛文家的凉台。白天。太阳。

谢尔盖把毛巾递给娜佳。

谢尔盖:请把它挂好……

他自己快步向屋子里走去。

戈洛文家中的走廊和楼梯。白天。太阳。

谢尔盖还是那样快步登上吱嘎作响的楼梯,沿着走廊往前走。他听见门后有一种奇怪的声响、沉重的喘息和一个压低了男人的声音。他收住了脚步。

戈洛文家的客厅。白天。太阳。

基里克在做俯卧撑,向柳芭显示自己的能耐。

柳芭:五十六……五十七……不,您不老实!……必须做到底……您的双臂是弯着的……

楼下响起了钢琴声和米佳的声音。

戈洛文家的客厅。白天。太阳。

娜佳跑进客厅。大家都在哈哈大笑,因为玛露霞和米佳戴着防毒面具坐在钢琴旁,两双手正在演奏一个很严肃的曲调。突然,米佳用同一音调开始即兴表演,客厅里响起了康康舞曲。

玛露霞(摘掉防毒面具):就是这样的。妈妈决定让那个可怜的大学生做我的课后辅导老师……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穆霞……这可不对……

玛露霞:对,对!……于是,这个辅导老师当着妈妈的面……(模仿着)“小姐,请您注意,这里是本位号……请注意指法”。只要妈妈一走开,他立刻就跷着二郎腿抽烟!然后就坐到钢琴旁,用一个手指即兴弹出那种康康舞曲。你们想像一下这个画面。辅导老师在钢琴上弹奏康康舞曲,女学生,幸福得几乎死去,跳着康康舞直到精疲力尽摔倒在地……妈妈,假使你看到……娜金卡,你能想像吗?……我那时正好像你这样……

米佳没有摘去防毒面具,继续弹奏着康康舞曲。钢琴声愈来愈响亮。玛露霞以一段舞蹈练习结束了她的故事——很可笑地高高地抬起双脚。

娜佳(用小拳头敲击着琴键):米佳叔叔的演奏,感染力很强。

谢尔盖走进来,站在门口。谁也没发现他。康康舞曲的节奏与情绪愈演愈烈,太婆婆也与玛露霞共舞。透过面具上沾满汗水的玻璃镜片米佳注视着欢舞着的人们,随后,他的目光移向挂在墙上的照片。

奥尔加·尼古拉耶夫娜(用法语):鲍列恩卡也是这么喜欢康康舞!……

玛露霞(用法语):好妈妈,还记得吗,你都跳得入迷了?!

娜佳(用法语):请你们教会我!……

谢尔盖转过身默默地离开客厅。

戈洛文家的凉台。白天。太阳。

谢尔盖独自一人坐在摆好午餐的桌旁。他从汤罐里把汤舀进汤盘,又倒了一杯酒,津津有味地吃着。

戈洛文家的客厅。白天。太阳。

莫霍娃出现在门口。打断了大家的法语交谈。

莫霍娃:午饭准备好了。请大家用餐……

听到大家都讲法语,莫霍娃改用法语邀请大家。

玛露霞(停止跳舞):谢尔盖·彼得洛维奇在哪儿?……

莫霍娃:他已经在那儿用餐了……

老太太们急匆匆到凉台去。

玛露霞(对米佳):幕间休息!……

但是米佳像上足了发条似的,继续疯狂地敲击着琴键。玛露霞走到他背后,开玩笑似地想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米佳猛地转身抱住了玛露霞,但她轻巧地滑脱了他的拥抱。

戈洛?

 2 ) 《烈日灼人》:为永恒的离别唱一曲短歌

  一、通向幸福之路

  贝特兰•罗素在论及“幸福”这一话题时,曾说过:“动物只要不生病,有足够的食物,便快乐了。我们觉得人类也该如此,但在近代社会里并不然,至少以大多数的情形而论。”“黑客帝国”中的矩阵曾经创造过一个完美的虚拟世界,使人每日处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每一个欲望都得到满足,不多时日,他们就忍受不了这种安逸而精神崩溃了。不可否认的,疑虑和忧患是人们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从一定程度上说,这种与生俱来的忧愁促使社会思考、进步,让我们在钻木取火后有了打火机,从咯吱作响的两轮马车坐到了平稳快速的汽车里,人们在永远追逐更完美生活的时候被焦愁所困。可是一旦人在社会中的生存受到压迫和威胁,那么宽广的追求幸福之路将退化为走钢丝式的求生本能。

  有一个关于“何谓幸福”的前苏联笑话,听起来难免有些戏谑,但也在哑然失笑的同时常到了辛酸的现实意味。在这个幽默对话中,古板的英国人认为幸福是冬天里的暖炉,浪漫的法国人说幸福是与金发女郎的一次度假,苏联人对于幸福的见解是当半夜有人敲门,你可以从容的告诉来者要捉捕的对象其实住在隔壁。这种幸福并非来自普遍意义上的心灵的满足或者精神的愉悦,而是出自命悬一线的侥幸存活,死亡竟然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针兴奋剂,让活着变成一种至高的荣耀与快乐。这种幸福和每日都在猎豹爪牙下逃生的羚羊感到生存的简单快乐并无二致,这种快乐是消极的,正如“醉酒是暂时的自杀,是不快乐的短时间的休止”,人们用更悲惨的境地来麻木不幸,提醒自己惨淡的生活还存留着“幸福”。对于个人,这是乐观精神,对于一个社会,这是精神上的慢性自杀。

  俄罗斯电影“烈日灼人”(Burnt by the Sun 1994)将背景放在了1936年的苏联,透过民族英雄红军上校科托夫•赛基•培特洛甫的遭遇,描绘了当年旷日持久的“肃反”运动给人民带来的巨大伤痛。电影并未运用刻画政治现实惯用的冷峻色调和激烈斗争场面,将画面定格在晨风里包裹着香气的乡间,翻滚着金黄色呢喃的麦田,母亲的歌声,妻子的巧笑嫣然和女儿的怀抱。这样浓厚温暖的氛围中,却隐藏着眼泪与冲突,不安与暴力一点点侵入到家园。

  科托夫上校六岁的女儿纳迪娅有着孩童们初入世界的好奇,她单纯懵懂,只不过幼小的她也已经深受爱国精神的感染。每次有少年先锋队员路过,她都会绷起小脸,认真地行礼,希望有一天也能神气地穿上整洁的队服,昂首挺胸地走进队伍。历经坎坷的米特亚却不无惆怅地对她说,如果真的经历过一起起床、吃饭、做早操的日子,就会会知晓生活是如何埋葬一个人,且一并抹煞了他们的个性与天性。

  当人们利用周末假期在湖边游玩时,广播里却一遍遍播放着庆祝解放胜利六周年胜利的话,并预警要进行毒气演习,每次结束前都不忘说一句:祝大家假期愉快。将不安与恐惧带进原本安宁的假日后,他们还不忘告诉大家这该是一个美好的假期,要知道自己是多么幸福。就像在说,我们不能游泳,不能嬉戏,不能享受静谧的午后,但是我们是如此幸福。他们似乎想要制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一个从未实现过的乌托邦,只不过不是通过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而是通过在艰苦环境中“提醒”幸福,潜移默化地让人们不去追求更好的生活,而是将每况愈下的生存环境通过精神催眠硬生生变得“幸福”。

  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动物庄园》中的有些情节就是取自俄国革命的真实事件,他在小说的序言中直言不讳的指责“大清洗”运动,指出苏联已经完全不同于1917年的样子,慢慢向一个等级森严的集权国家发展。而在任何一个政权建立的伊始,都不会刻意有计划地向集权方向发展,都会铺开一个光明远大的未来预想图,让任何一个见过的人都愿意付出不懈的努力向这个目标迈进。贝兰特•罗素在谴责苏联政府之前,也曾经写道俄国的年轻人比世界上任何别国的都快活,因为“他们在那边有一个新世界要创造,有一股为创造新世界所必需的热烈的信仰。俄国青年的信仰可能显得不成熟,但这究竟有什么害处呢?他正创造着一个新世界;而新世界是一定投合他的嗜好的,一朝造成之后,几乎一定能使普通的俄国人比革命以前更幸福。”奥威尔的小说中,甫一开始,动物庄园的长者只是倡导动物们紧密团结起来反抗压迫它们的人类,还高唱了那首激动人心的《英格兰之兽》,带领大家“倾听快乐的佳音,展望那金色的未来”。当它们真的革命成功,赶跑了人类,两位猪领导人一开始还像模像样的制定了“七戒”,誓要和人类划清界限。但是之后的局势却由两位领导人的意见相左,变成了一场内部斗争、排除异己的活动,发展到后来甚至成了血腥镇压的内部清洗。掌握权力的“拿破仑”(其中一只猪的名字)一步步背离革命的初衷,不许大家哼唱《英格兰之兽》,将“七戒”涂改掺水,对所有动物实行洗脑。到了故事的最后,猪和人类结成了盟友,并开始像人一样走路吃饭,直至动物们都分不清哪个是猪哪个是人了。

  影片中的上校科托夫就是创建社会初期的英雄,他勇敢、忠诚,热爱祖国,富有感召力,善于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领导人。当军队的坦克开进了农民的麦田,他三言两语就让士兵们欣然臣服,原路返回,不仅因为他是众人爱戴的科托夫同志,也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当妻子马鲁西娅得知他曾经赶走了与她青梅竹马的米特亚,只为了能有机会亲近她,深受打击、痛哭着要跳楼,却被科托夫几句深情的呼唤拉了回来,安然地接受了这个有些残忍的真相。他和斯大林的合影照片一直摆在书桌和墙壁上的显要位置,这是荣誉,也是他的骄傲,他曾经与斯大林并肩作战,知道斯大林办公室的直播号码,这位“朋友”给他权力与荣耀,也带着他走向不归路。朋友,普希金说过,“我不再有朋友,或者他们已经远离了我”。科托夫的悲剧不只是斯大林一个人造成的,每个人都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或者沉默,或者积极响应,让他没有任何选择地坐上了那辆一去不回的轿车。

  二、为永恒的离别唱一曲短歌

  “被太阳灼伤,绯红色的海洋干涸。我听你说过,我亲爱的鸽子:那里将不再有爱。让我们离去吧,我将不再冷落你。”——“烈日灼人”

  谋杀与罪恶喜好隐匿在夜晚肮脏的角落里,任凭它呻吟腐臭,哪怕只用耳朵聆听都能探知它丑陋的嘴脸浸了多少毒汁。被暗夜纠结着的噩梦总能被清晨的曙光驱散,连吸血的鬼魂也要藏进冰冷的墓穴等待再一次月升日落。所以,我们热爱阳光,爱它唤醒的鸟啼,爱它绽放了春天,爱它开拓着蓝天的疆界,爱它散发的激情,仿佛只要有一片它叶片上的光芒便能获得快乐。可是,在“烈日灼人”中,我们看到被幸福燃尽的家庭,被太阳灼伤的笑容,一株婆婆纳变蓝了所有金黄的时光。恋人们依旧拥吻,松树们依旧沙沙作响,远去的歌声却在诉说一次永恒的离别。

  电影开始于一段雪地里的舞蹈,被冰雪覆裹的大地,小型乐队在拱形的舞台上弹奏,恋人们踏着音乐的节奏紧紧拥抱。这是影片中为数不多的一抹冷色,那对相拥的恋人是寒冷中的一线温暖,导演却也在用这种气氛暗示了再深切的亲吻也无法逃脱命中注定的别离。导演将故事浓缩在了一天,保密局的摩爪伸向了缓慢、悠闲的田园生活中,以飞快的速度终结了漫长的星期日。

  坦克闯进了麦田,让科托夫难得的休息日都不得安宁,而这个偶然事件只是一连串变故的序曲。马鲁西娅搂着女儿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分外无助。冰冷的炮口没有指向什么入侵的敌人,而是摇向了自家的人民、同志,手无寸铁的妻女。

  科托夫住的是专门为艺术家和音乐家准备的豪宅,坐落在树林中,被树叶过滤的日光笼罩了一层光晕。他的母亲爱硫娜曾经是歌唱家,用歌声缅怀失落在光阴隧道中的记忆。

  **纳迪娅**

  纳迪娅是穿梭在树林间最清凉透彻的微风,不经过世俗的浸染,肮脏的阴谋到了她的眼中就变成了另外一种风景,新奇而别致。就像谈起当年祖母因为毒气泄漏被人从莫斯科抬回来时,她睁着大眼睛,煞有介事的说那是因为动物园太臭了,搞得大家都无法呼吸了。她对善恶还没有太多概念,她喜欢最终带走他父亲的米特亚,喜欢那辆保密局的车,喜欢哼唱那首忧伤的情歌“毒太阳”。如果不是她的世界过于简单美好,就是这个世界太会隐藏真相。本来,米特亚应该只是一个能歌善舞的叔叔,轿车应该只是一辆孩子眼中了不起的物件,“毒太阳”该是一首优美动听的短歌,可是到了现实故事中,我们都会对他们心生畏惧,畏惧他们带来的血腥,畏惧他们带来的哀伤。

  湖中泛舟的时候,科托夫曾珍爱地抱着纳迪娅,仿佛她让一切事情都变得容易,让世间事物都变得和谐。他怀着沉沉地感怀说,如果能和她一辈子在河上漂流就好了。这句话是属于纳迪娅的温馨许诺,却是讲给科托夫自己听的哀愁与不舍。当在许一个最简单的愿望时,就是我们最害怕失去的时候。

  临别的时候,科托夫一直没有勇气穿上军装,却是纳迪娅相信了父亲善意的谎言,急急慌慌地给他穿衣服,得知可以开车让她兴奋地有些结结巴巴。她绝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中把父亲推向永别,这将是伴随她一生的悔恨。她和父亲最后的游戏是比赛谁可以不换气的一直说“呜——”,她自然是输了。父亲的声音悠长得像是一次静静的哭泣。他的纳迪娅给了他说再见的勇气。

  纳迪娅眼中并不是一个存在于幻想中的更美丽的世界,而是世界最初纯净的样子,只是无可奈何的现实让这个世界看来如此丑陋。

  **米特亚**

  说不上是反面人物,要说他本身也是整个悲剧中的一名殉难者,但是谁都会对他抱有负面情绪。

  “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这是哈姆雷特著名的质询,也是从始至终鞭笞拷打着米特亚灵魂的问题。他曾经拥有不错的生活,却被战争夺走了,被那个有着宽厚肩膀、迷人微笑的英雄夺走了。面对命运的不公,他选择了默然忍受,甚至将命运的暴虐当成自己丧失良知的借口。他不像其他几名保密局人员深感自己所做的皆为正义,他知道那是罪恶的才会一再想要寻死。可是他的软弱让他最终屈从了生活,为自己的作为寻找依靠和借口。当他正在因为是否要杀死那个问路的人而犹豫不决时,看到了不远处冉冉升起的斯大林头像,他崇敬地看着画像,嘴边不禁露出狞笑,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眼睛也不眨地结果了可怜人的性命。稍微一个暗示就能让他变成杀人恶魔。

  他在科托夫家中出现的时候就披着伪装带着欺骗,假装盲人的样子却能讲出已经被深埋的记忆。他总喜欢假扮盲人,似乎这样就不必面对难以抉择的生活。不能说他是个坏人,但是却个性软弱,没有为了自己爱的人和家园做出什么努力与牺牲。当年受到了威胁,他就一语不发地离开了恋人,留下悲痛欲绝的马鲁西娅。他说自己的离开是为了不将暴力和血腥带进这个家园,而现在他却又亲自给这里带来更大的灾难。看似每件事都是不得为之,实际上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虽说科托夫曾经运用权力把他赶出了国家,却为了争取爱情争取事业都付出了真心和努力,手段不见得光明,但是人格上却是磊落的,起码他的双脚从来不用来逃跑。

  科托夫可以面对知道实情的妻子,米特亚却始终都无法告诉马鲁西娅真相。太多不能告人的秘密与折磨,最后还是在浴缸里割开了米特亚的手腕。

  **寻找扎哥连卡的人**

  电影里一直有一个寻找扎哥连卡的人,拖着一车的家具,却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他是故事的局外人,却一直试图走进这里,在不断寻找的过程中先是遇到了无法解开的谜团,到后来这种寻找给他带来了冲突,最终惹来了杀身之祸。很像面对“大清洗”的知识分子,他们算是“清洗”运动的局外人,但面对这种重大的事件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探寻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不断寻找的过程中,哪怕没有过多的企图,还是会不知不觉地卷进漩涡,然后在某一次行动中不知触动了政府哪根敏感的神经,就白白丢了性命。

  而另一个痴迷药物的女仆摩吉霍娃更像是反应过度的政府。一点小病就会让她塞进大把的药物,相同的,一个普通的暗杀让政府大动干戈进行了全国的“清洗”。当然,政治永远是搞不清楚真相的,导演也只能借着滑稽的女仆来讽刺一下政府的疯狂作为了。

  **毒太阳**

  “毒太阳”以一个火球的超现实形象在电影中出现了两次。起初总觉得这个手法过于露骨,像滴在画布上的墨滴,醒目而招摇。后来,渐渐觉得它简单、直接地表达了“肃反”运动如何秘密而又公开的闯入人们的家庭,洒下死亡与恐怖。它不为人知又那么鲜明,像瘟疫一样蔓延,没有防毒面具能敌得过它的毒液。在目睹了米特亚的死亡后,它才心满意足地飞向了莫斯科。

  对于前苏联历史上的这次政治事件,众说纷纭,有谴责的声音,有反思的声音,也有质疑的声音。导演米哈尔科夫没有做过多的追问和过于苛责的批判,而是平静地叙述了受害者面对祖国的反目和亲人的离别时那种无法言喻的痛楚与无法愈合的伤痕。没有预想中的反抗与哀号,灾厄带着恬静的死亡悄悄降临,科托夫坐在车里满脸血渍,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呜咽。“让溶化的积雪有如眼泪一样,从不动的青铜眼睑中流淌,让监狱中的鸽子在远方轻啼,让轮船在涅瓦河上静静行驶。”(阿赫玛托娃《安魂曲》)我们的心在1936年的太阳中慢慢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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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约瑟夫和他的男人们

约瑟夫和他的男人们

@拉夫

(“怎么样?你去过动物园吗?你离开是因为他们不给你东西吃吗?”)

怎么样?
秃顶的西伯利亚男人
绿坦克结队而来
为我们的村庄扬起炊烟
——哦
苏维埃!

吃饱了饭的人民
开始发福
成为仆人

怎么样?
约瑟夫。大胡子
他们赶走绿坦克
哦,我们的约瑟夫

“上帝啊,我已不再是那个
 尿过裤子的男人”

2012.8.8.

 4 ) 被烈日灼伤,红色的海洋渐渐干涸

“被烈日灼伤,红色的海洋渐渐干涸”是影片结尾小女孩儿唱的歌谣,象征着影片的主旨以及苏联政权的瓦解。

影片大部分时间都在讲述科托夫上校一家人的幸福时光,但随着柯迪亚的身份被逐渐的揭开,可以感受到暗潮汹涌的危机。尤其在柯迪亚讲述那个童话故事的过程中,出现了一颗虚拟的太阳,它代表着危机已经悄然降临在这个和睦的家庭中。它将墙上的一幅全家福照片震碎,象征着这个家庭即将瓦解。这个灼热的太阳就是科迪亚所代表的恐怖势力。

在片中的后半段,柯迪亚的来意已经被解释清楚,他是斯大林恐怖统治下的刽子手,是政治迫害的工具,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带走科托夫上校,可以推测出正式科迪亚参与迫害了科托夫上校。

影片的结尾,柯迪亚把上校带走,并在乡间小路上遇到了一辆拦路的卡车。这辆卡车恰好就是在影片前半段讲述的一位迷路的司机驾驶的卡车。但柯迪亚与其同事为了保密将这个卡车司机杀人灭口。可笑的一幕出现了,一幅巨大的斯大林画像冉冉升起,象征着恐怖的政治迫害。与此同时,车里科迪亚的同事还在称赞科迪的亚冷静与果决,他们认为那个迷路的卡车司机是科托夫上校逃跑阴谋执行者。此时的科托夫上校在绝望的哭泣,他明白这一切已无可挽回。最后,柯迪亚因愧疚而自杀,那颗虚拟的太阳也逐渐熄灭,但与此同时,这个国家的不同地方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太阳在炽热的炙烤着。

 5 ) 《烈日灼人》——极具戏剧张力的政治寓言

       俄罗斯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拍摄的《烈日灼人》上映于1994年,同年便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和次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我对这部电影耳闻已久,决定静下心去看却是见了《电影世界》上半年评出的五十部最伟大的政治电影的榜单后——也是出于对政治学、极权主义和反乌托邦电影的一点兴趣以及对《电影世界》的一点信任。看完之后方被它强大的戏剧张力震撼到。
    一 惨烈历史下的家庭流变
    关于极权主义政治的电影,之前也看过一些。用一个家庭在风云变幻中的遭际流变来映射整个时代的悲欢,是这种容易具有史诗感的电影比较常用且观众也较为接受的手法。国外像《再见列宁》《通往自由的道路》,国内像《一江春水向东流》都是较为典型成功的例子。
    《烈日灼人》的背景是近代人类历史上和文革同样黑暗可怖的斯大林“大清洗”运动。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尤其对于在本民族历史中可以找到许多相似叙事文本的我们来说,甚至有似曾相识之感。先大致介绍下人物关系和情节:支撑整个叙事的主要人物是三个人:红军将军科托夫、科托夫之妻玛露莎、玛露莎青梅竹马的前恋人——没落贵族米迪亚。一个典型的“革命”时期故事就此产生:米迪亚失踪了12年重新出现,打破了将军一家度假的安闲平静,他与玛露莎的旧日纠葛、互相责备又使被隐瞒多年的可怕真相浮出水面——正是科托夫的操纵才使得米迪亚弃家离爱远走他乡。而最为神秘丑恶的一环也随着剧情的深入逐渐清晰,那就是米迪亚的真实身份和他再度出现的真正原因:当年科托夫强派他去做情报人员,却不知,米迪亚此行,是以秘密警察的身份来逮捕科托夫的——1936年,正是斯大林党内清洗的前夜。
    和同样刻画了一女两男三人间微妙关系的《小城之春》不同,本片在人物关系上除此之外,还展现了这个家庭中众多其他成员——玛露莎家人的常态:沉浸在对往日生活回忆、不断追忆“解放前”的音乐多美好的奶奶,被重新教育、仍坚持“人之初,性本善是法律的基础,即使罗马的法律也是这样”的,夹在俄罗斯传统文化和新马列文化间的知识分子叔叔,学究的阿姨……这个家庭的基础是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式的,在这几个人物身上可明显窥见1917年之前和之后的分野以及变革对人们生活的改变。很多行动、细节是隐晦而有寓意的:奶奶小心翼翼地将1917年前从国外带回来的药倒在河里,“因为它们已经失效了”;叔叔口中的“樱桃园”,是借契诃夫之口说知识分子的错位感。
    二前松后紧的戏剧张力
    前面漫长甜蜜家庭生活的平静铺垫,和片尾迟到的暴烈变故形成最鲜明的对比,极强的戏剧张力令人在强烈的错愕震撼中思考悲剧的根源。
    电影除片头序幕讲米迪亚现状的一个侧面、片尾的悲剧结局外,全聚焦在科托夫大家庭的“甜蜜”生活上,这占据了极大篇幅。从大的事件来说,这家庭生活是一个平静——打破平静——恢复平静——再打破平静,悲剧结尾的过程。开端的家庭洗澡段落即将休假中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展现无遗,将军拯救乡亲的麦田展示了他的强力及在军中、国中、民中的地位,也让观众对其产生认同感。第30分钟米迪亚到来,以极为滑稽的方式继续影片的欢乐基调;重新聚首的大家庭话旧谈今、探亲跳舞,其乐融融,三人间的微妙关系靠演员眼神、景深镜头的引导来表达,女儿的天真浪漫更起到了穿针引线、巧妙化解矛盾的作用,有时看似插科打诨的闲笔实甚巧妙;到第 82分钟明了真相的妻子情绪失控,二人争吵,但随之丈夫的温存、现实的难以改变又让他们很快和解,家庭生活重复平静;第105分钟将军和米迪亚正面冲突,互相谴责对方罪责,但对家人、女儿的共同钟爱使得二人即便如此,还是达成协议,努力维持暴风雨前的平静,将军放下身段,等警察一来就悄悄上车。直到最后的高潮到来——抓捕将军的车终于开到,不明就里的女儿和家人天真地向他们表达友好,着装整齐的将军和警察一一握手,奶奶阿姨在米迪亚指挥下唱起了抒情的歌曲,插科打诨的将军藏着心中悲凉,带给家人最后的欢乐——她们始终相信他去参加完会议就会回家。全景深焦环绕镜头下家人的融洽吻别和俯拍特写下警察们的大汗淋漓、错愕疑惑对比鲜明。
    温情段落在女儿下车后伴随着舒缓音乐的终结而彻底结束,发生在逼仄汽车后座,突如其来的暴力群殴格外惊心动魄。镜头用不完整构图展示的只是警察们纷杂的拳头、狰狞的面孔,配合声嘶力竭的打斗声音以及镜头深处旁观司机目瞪口呆的神情,将赤裸裸的暴力恐怖展示在观众面前。如果说这展示的是肉体上的恐怖,那么接下来的才是更深层的精神恐怖,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当悬挂斯大林巨幅肖像的热气球升起之时,昔日的受害者,今天的特权阶级米迪亚不由自主地右手痉挛着握成敬礼状,面孔扭曲,眼睛里说不清是悲伤绝望还是驯服的恶毒。 这是电影中我最难忘的一个镜头,每次忆及都感动深入骨髓的恐惧。
    与此相似的是《长别离》中已沦为失忆流浪汉的二战士兵听到未婚妻呼喊自己的名字,突然间站住,沉重地转过身,异常缓慢地高举起双手,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这些细节是电影中神来之笔,极简又精准地描摹出人类隐秘的内心世界。
     三 可能与不可能之间——个体在历史中的选择
     我一直在思考,个体在历史中真的是选择的吗?最初我认为,个体生命只能被历史机器无情碾过,化成炮灰,别无更多选择。但看了不少讲二者关系的作品,仔细思索,却又不全然如此。就拿将军来说,他被以间谍的罪名被抓捕谋杀确实冤枉也违背基本人道法律,但他确实又利用过职权迫使另一公民成为情报人员,抢走其爱人;他的其他战友被斯大林匪帮定罪、谋杀时,他又保持了沉默。说到底,他是不合法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而米迪亚,他的确受害在先,“你们拿走了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职业,我的爱人,我的祖国,我的信仰……”可科托夫反问:“谁迫使你?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吗?来享受,在痛苦中欢乐?”换言之,就是“不存在所谓的被迫,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只要你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就像我最喜欢的公知刘瑜所言的,“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小到本片,没有一个人真正无辜,“12年的特务生活浸染已使米迪亚成为制度本身”,他的双手已沾满被违法清洗的生命鲜血,他“回家”梦想的实现靠的是其他无辜生命的牺牲;将军本身是罪恶制度的利益享有者,“甚至他的家人也不是无辜的,正是他们十几年的沉默让这个制度越来越坚固。”理性来看,正如柏林墙倒塌后,法官赛德尔所说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那时你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权利,这是你应该主动承担的良心义务。”每个制度中的个体都有“枪口向下一厘米的权利。” 可《朗读者》中的汉娜没做到,本片中的将军和米迪亚没做到。每涉及这个问题,我都想设身处地地去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我会怎么选择,但真的太难了。对于历史中的个体,理性上我们要求他们明智勇敢地承担作为有常识的人和公民该承担的义务,但感性上还是希望更悲悯一点,理解他们的艰难。
   四 意象:火球、迷路的司机
    片中火球“呼啦啦”地运动着灼过画面中场景,印象中有这么两次。
    第一次,第80分钟米迪亚向小女孩讲述实为自己以前家园美好生活和无奈被迫离家的“童话故事”,大火球轰隆隆地穿过房间,照过墙上贴的唯一能看到旧日生活痕迹的照片,消失在树林中。我想,这是暗示极权制度毁灭了他们之前正常的生活,俄罗斯人民的家园、传统文化、精神信仰统统乃至整个俄罗斯大地都遭到灼伤毁灭。
片末米迪亚自杀后,火红的圆球又照过房间钢琴上的曲谱,最后消隐在窗外顶有红星的高大建筑后面。他以回家为生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但却发现,自身的一切信仰早已崩塌,家园也已毁灭,自己早也不是记忆中的自己,荒芜的制度下,扭曲的自我只能献祭了。
   还有片头、片中多次出现的旋律:“天上的烈日灼人,深红的大海不息奔腾……黎明时你告诉我,你对我的爱情不再。我的心中没有痛苦悲伤,却被恐惧紧握。在柔和的晨光里,你带走了明天。让我们就此遗忘,事情本不该这样。我想这是我们共同的过错。”说的是爱情,更是极权政治下人们的整个生活。对,“这是我们共同的过错”,我想这是这部电影更值得反复观看、引人思索的原因所在。
   最后,表达一下自己的良好祝愿:希望世界上再不要出现第三个毒太阳,也再也不要有毒太阳赖以滋生的土壤。

 6 ) 将人间变成地狱

西风独自凉

1986年引进的前苏联电影《两个人的车站》,尼基塔•米哈尔科夫扮演了一个叫安德烈的列车员,使大陆观众第一次领略了他作为演员的风采。时至今日,米哈尔科夫已是蜚声世界的大导演,被誉为俄罗斯的斯匹尔伯格。

米哈尔科夫生于莫斯科名声显赫的艺术世家,外曾祖父瓦西里•苏里科夫和祖父皮奥特里•冈察洛夫斯基均为沙俄时期著名的画家;父亲谢尔盖•米哈尔科夫是著名诗人、前苏联教育科学院院士,苏联国歌、俄罗斯新国歌的歌词作者;母亲亦是诗人;哥哥是名导演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

在家庭浓郁的文化氛围的熏陶下,米哈尔科夫对文学、影象艺术如痴如醉。1977年,32岁的米哈尔科夫根据契诃夫未完成的小说《没有父亲》改编的影片《未完成的机械钢琴曲》(又译《失琴声》),获得了巨大成功,先后获得多个国际奖项。

1994年,米哈尔科夫导演并和女儿共同主演了献给“大清洗”的牺牲者的《毒太阳》(又译《烈日灼人》),淋漓尽致地显现了斯大林时代普通人的悲惨命运。影片一经上映立刻在俄罗斯和世界影坛引起了轰动,荣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在北美取得超过2亿美元的票房收入,奠定了他世界级导演的地位。

由斯大林一手策划、发动的“大清洗”运动,掀开了前苏联历史上最恐怖和黑暗的一页:1934年12月1日,苏共政治局委员谢尔盖•米•基洛夫在列宁格勒被青年党员尼古拉耶夫暗杀,处心积虑要清除异己的斯大林终于找到了借口,一场针对苏共内部及无辜人员的大规模政治镇压和迫害运动就此拉开了序幕。当天晚上,苏共中央便根据斯大林的建议,通过了《关于修改各加盟共和国现行刑事诉讼法典的决议》:

“凡属恐怖组织和对苏维埃政权工作人员进行恐怖活动的案件,侦察工作不能超过十天;控告结论在正式开庭审判前一昼夜交给被告;原告、被告双方都不参加审判;不接受判决上诉书和赦免请求书;极刑判决被宣布后立即执行。”

这个后来被称作“特别程序”的决议为大清洗中采用非法手段罗织罪名、迫害异己敞开了制度的大门,成为嗜杀成性的斯大林清洗政治对手、残害无辜的重要工具:任何人十天之内被屈打成招即可未经审判执行死刑。

丧心病狂、杀人无算的大清洗,最终为苏共的灭亡和前苏联的解体埋下了伏笔。斯大林执政时期究竟迫害致死、流放、关押了多少无辜的人,学界说法不一。1999年,俄罗斯学者阿•利特温《俄罗斯学界“大恐怖”研究的历史编纂学》做了一个总结:“从(上世纪)30年代到50年代初期,共有3778234人被逮捕,其中786029人被判死刑”,与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在不同时期为清算斯大林的罪行而做出的统计数字基本相符。

这些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红色暴力机器疯狂碾压的血腥场面,斯大林这颗“毒太阳”活生生地将春色无边的人间化为腥风怒吼的地狱。

根据真实历史事件改编的《毒太阳》,把情敌之间的争斗贯穿到时代的大背景当中,再现专制暴政如何最大限度地释放人性的恶:1936年夏天,红军师长、战斗英雄科托夫和妻子玛露莎及小女儿来到乡间别墅度假,玛露莎青梅竹马的恋人米迪亚突然到访,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宁静。

米迪亚出生于一个只准讲法语的贵族家庭,双亲均遭苏共镇压,为求自保和早日回到玛露莎身边,精通法语的米迪亚被迫前往巴黎,成为契卡(克格勃的前身)的秘探。下令让他背井离乡的正是玛露莎的丈夫科托夫!

米迪亚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出卖了八名白军将领的下落,得以回国了结私人恩怨。最后,契卡逮捕了科托夫,以叛国罪将其秘密处决;心灰意冷的米迪亚在浴缸里自杀;玛露莎被判十年监禁,1940年死于狱中••••••

影片将个人命运和时代风云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与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和谐”并存,形成强烈的反差;“毒太阳”以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的超现实形象多次出现在镜头里,它穿过河岸、白桦林、客厅,具有毁灭一切的可怕能量,寓意斯大林暴政肆虐大地、荼毒生灵,反人性反人类反对美好的一切。

作为苏维埃富于传奇色彩的战斗英雄,科托夫知道斯大林的热线电话号码,过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特权生活;受人尊敬的他,几句话就制止了苏军破坏庄稼的坦克演习,但仍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被捕前,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与斯大林的合影相片,沉默无语。他不会明白,他愿意为之献身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谎言。

科托夫从害人到被害的可悲经历,堪称红色恐怖之下人人自危、风声鹤唳、朝不保夕的一个缩影。

联想起为民请命的彭德怀,在1958年中共军委扩大会议上,主持了一场反教条主义运动,将萧克、李达、郭天民等十几个高级将官打成了“反党分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仅过一年,庐山会议之后的彭德怀成为1959年军委扩大会议的主要批斗对象。12年之后,整彭德怀整得最狠的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

在黑暗的斯大林统治时期,洁身自好、置身事外、与世无争只是一个幻想,时代的旋涡容不得你有半点犹疑,如果被诬陷也只有听天由命,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的契卡成了地狱使者。

米迪亚本身是个受害者,要想在邪恶的体制之内生存下去,过上“美好”的生活,只能变成一匹野兽。当汽球吊着斯大林的巨幅画像在金黄色的麦田上空冉冉升起,风吹皱了画像,斯大林的微笑顿时变得和米迪亚的一般狰狞,令人毛骨悚然:没有万人仰望的斯大林,米迪亚不可能复仇成功。他的自杀,表明对这个疯狂、冷血的世界已彻底绝望。

《毒太阳》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没有刻意去塑造什么英雄或小人:科托夫是个好父亲、好丈夫,豪爽、大气;完全被动的玛露莎旧情难忘;米迪亚擅长恶作剧,爱好音乐----普普通通的他们都被扔进了时代的搅肉机,要么害人,要么被害,或者兼而有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魔鬼。

影片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也饱含象征色彩:从头到尾都在迷路的卡车司机,似在控诉前苏联在斯大林的领导下找不到出路和方向;仅仅因为卡车司机目睹了契卡毒打科托夫的暴行,这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惨遭杀害,是为斯大林体制草菅人命的真实写照。
 
冷酷的成人世界弥漫着谎言、杀戮和背叛,而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父亲(科托夫)踏上不归路时依然兴高采烈地学着驾驶汽车,令人心碎。

1956年2月赫鲁晓夫在苏共20大秘密报告里,首次使用了“大清洗”这个字眼:苏共“在1936-1938年这个时期,开始在国家机关当中大肆清洗”,“大规模清洗是在反托洛茨基的运动后”。报告于1956年3月5日经苏共中央主席团决议下发各级党组织,代表了前苏共中央的观点。

作为苏联体制性的罪恶,大清洗借助有重大人格缺陷的斯大林达到了顶峰。“毒太阳”即为前苏联体制和斯大林合二为一的恐怖意象。

据美联社报道,《毒太阳》的续集已经开拍,俄罗斯总理普京今年6月曾亲临影片的拍摄现场,坐在导演的座位上观看了拍摄过程。观众感兴趣的是,前苏联解体后,在米哈尔科夫的眼里会是一番什么摸样?

   

   

 短评

于平波下暗流涌动,于无声处蕴藏惊雷。始于一个被大橡皮擦抹去之人的夏日造访,在慢刀解剖历史的同时又刃入脊髓地探讨。每个人都是洪流一叶舟,每个人也都有桨。念昨日美好之人在昨日消失之时却多沉默,人总说自己无能为力又想保住过去的一切,集体造就的烈日其实是每个人投射的火苗。虽说个人在时代的潮流裹挟中势单力薄,但个人也有或沉默或助恶或拒绝的选择权。秘密警察解决了一个无辜的路人司机,却嘟囔着欲加动机以求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正是这种个体的自我催眠造就了集体罪恶。红场清洗的栏杆,过度吃药的保姆,到处找路的司机,麦田上空飘浮的画像,耀眼的火球,飞掠之处留下一个个灼伤之人。

6分钟前
  • 顾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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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1923前俄罗斯诞生过陀思妥耶夫斯基 托尔斯泰 屠格涅夫 柴可夫斯基这些属于全人类伟大的灵魂 1923后一坨恶臭剧毒名为屎大淋的翔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巨大伤害是全人类的痛;影片最后献给那些献身革烈焰而被灼伤的人 在恐怖革命之下每个人都在说谎;小女孩是全片最出彩的角色

11分钟前
  • 東郷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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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不想把这部片贴上政治标签,因为整部片实在是太温熙美好了。但正因为背景是在片中似乎只字不提的前苏联大清洗,显得片中的家庭温情和一望无际随风摇曳的麦浪透露出平静中的哀伤。看片的过程中经历了人性的反复,不能单纯用同情这样幼稚的情感去看待人物。纯真无邪得要命的小女儿,在成人的环绕下显得孤独而不自知。复仇和迫害全然绕道而行,直到最后也未有破坏家庭的表面宁静。最难得的是告密者的处理,饱含了人性的挣扎。唯一明示的政治标识,大概是片尾随着气球冉冉挂起的斯大林画像。

15分钟前
  • hi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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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细节堆积故事,用轻松的镜头讲残忍的事,是中国导演最值得学习的。不过这真是一部电影节片,主题和拍摄的学院派满足了评委的一切需求。

20分钟前
  • 苏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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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而又漫漫漫漫长的日常戏,悲剧却来得如此深沉,田野间兀然升起的巨幅斯大林画像、一再出现的Утомленное солнце的旋律以及Надя,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22分钟前
  • 江湖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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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太阳灼伤,绯红色的海洋干涸。我听你说过,我亲爱的鸽子:那里将不再有爱。让我们离去吧,我将不再冷落你。”美轮美奂的麦田,温馨的家庭聚会,看似平静的情景下暗藏着汹涌的波潮和哀伤,虽然只字未提故事背后政治大清洗,但各种意像的使用让整个影片都充斥着一种残忍的美。

26分钟前
  • 晚安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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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无情的太阳灼盲双眼的人的悲剧,一个所有的人都被革命与专政这颗毒太阳燃烧,所有的人在绝对的光明下失去信仰和视力的寓言。

28分钟前
  • young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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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之下诗化的伤痛

32分钟前
  • Scar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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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坦克糟蹋麦田,假日草坪的防毒演习和扎脚玻璃,弹钢琴时的防毒面具和墙上反复渲染的与斯大林握手照,这些闯入者将一派祥和拖向毁灭;场面调度营造舞台感, 开篇灰暗的克里姆林宫下角军人、清洁工的复杂运镜(拉出横摇再固定)交代时代风貌,假扮瘸子的米迪亚和步伐混乱的少先队进行编排映射虚伪人格,科托夫呼唤玛露莎下楼随后做爱的场面采用暖黄高光加柔焦、前景用栏杆遮挡,整个场面温馨彰显秘密警察的阴沉,当黑色轿车传出科托夫的哀鸣,没有被特务毒打的正面镜头给予其人格尊重,结尾的经典长镜头在特务枪毙问路司机出画后,移向货车裹尸处上方的镜子,脸在风中扭曲的斯大林气球缓缓升空,不动声色的惊悚,浴缸割腕的米迪亚眼角流泪以鲜血洗刷良知;烧毁森林的球形闪电是大清洗的残酷,迷途司机和哼歌跑过麦田的女儿暗喻不明真相的无辜民众。

37分钟前
  • 火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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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一直潜伏于风吹麦浪的田园生活,结尾的巨幅肖像让人不寒而栗。第一次遇到没有主创还全场鼓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人民对这历史都特懂吧。

38分钟前
  • 翻滚吧!蛋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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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从伊始到结局,从险些被碾压到见证碾压,怪诞的毒太阳一直诡异的悬挂在麦田的上方。发生在这片土地的悲剧在很多年以后以复刻乃至重度改编的方式在南方的邻国重演,想到了一位和科托夫些许类似的英雄人物,只不过他最后死的对得起他打下的这片土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39分钟前
  • Fleurs.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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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人,安知人之不杀我;始以杀戮张威势,继以懦怯长猜忌,戈矛起于石交,推诚不见腹心,民不见德,惟乱是闻,举凡丈夫之磊落,胥成女性之阴贼,声声同志,人人离心,异己必锄,同气相残,人诋其阴狠,我知其内馁也!我革人命,人亦革我命;君以此始,愳(惧)亦以此终”

40分钟前
  • 小凯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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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被米哈尔科夫折服!面对历史、尊重历史、还原历史、升华历史!

42分钟前
  • shining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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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风情下涌动翻腾的政治风云,人心在波动诡谲中沉沦。

45分钟前
  • 欢乐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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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苏联大清洗的背景在片中几乎完全没有台词上的直接触及,前半的镜头叙事温馨阳光到几近流水账,之后各种反复,告密,阴谋,全都在小群体内套上温情的面纱自我隔绝。家庭与个人在由上至下的、以进步为名的苏共毒太阳照耀下,烧炽至烬。

46分钟前
  • 流空破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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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肯定了我一直坚持的德国与俄国是最能尊重和利用本国的历史的国家。

49分钟前
  • 小易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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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太阳灼伤,血红的海洋干涸。"米哈尔科夫用满载丰收与喜悦的乡村田园美景反衬出斯大林大清洗的残酷悲凉,前一小时节奏舒缓散漫,但细节和情绪都已铺垫好,最后的合家欢和灵动可爱的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推波助澜令人唏嘘不已。两次入房巡弋的火球和悬吊斯大林肖像的热气球,寓意昭然。(8.5/10)

51分钟前
  • 冰红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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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个硬生生带入历史层面的三角恋故事,豆瓣上苏俄老片的评分有时甚至比日韩片更虚高,米哈尔科夫的女儿是唯一亮点

52分钟前
  • RIC
  • 还行

看完才知道导演和他女儿是主角。

56分钟前
  • 苏觋觋
  • 力荐

这个国度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索尔仁尼琴,米哈尔科夫。我们呢?

1小时前
  • 董肥樂
  • 力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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