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金丝雀

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想起了朋友这回事，想了很久，总算是有了一点头绪，就借着写评论说说感想。

电影里面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情节，就是小葵扮演的结花和直树的关系，他们是儿时的同学，因为父母的原因，小时候的他们是相互讨厌的，因此还打过一次架，后来还间接的导致了一次事故，因为那次事故，他们都背上了阴影和自责。

也因为那次事故，他们没有机会去道歉和澄清。在川岛春老师归来之前，他们躲着对方，因为对那次事件的彼此不同的理解，让他们都感觉自己亏欠对方，并且亏欠着其他人，这些都让他们无法接近彼此。但是在老师把一切澄清之后，他们说出的却是爱。

可以想出无数种理由，想到最后，也许只有一句话来总结最为恰当，也不会错，就是：他们是有关系的人。因为有关系，因为心里总是想着对方，所以才会一直住在不远的地方，才会远远的看一眼；因为总是相互看着对方，想着过去的事情，于是也就有了关系。

我想了很多关于朋友的定义，究竟谁才是我的朋友，什么样的关系才是朋友，想到最后，我开始觉得，对朋友最好的定义，就是有关系的人。有关系的人和没有关系的人，并没有清晰的界限，有些人关系深，时间久，了解深，来往多，就是很有关系的人，在心里就算是好朋友了。有些人一面之缘，也可以一见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有关系的人，也并不一定要总是相见，也并不一定两小无猜，也许从未见过，也许已经反目成仇，但因为思想观念见识喜好很多一致，也算是有关系的人。

于是，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因为彼此最为了解；朋友有也可能成为敌人，因为有关系的人才会有牵扯。为什么爱过的人总是放不下，总是惦记着对方，是因为在他们的生命故事里面有共同的一段历程，记忆总会连着记忆，有相同记忆的人，也是有关系的人。

那些你喜欢过的人，后来真的讨厌了吗，很多年以后回想，其实你喜欢的东西都还在，幻想的泡沫破灭后，喜欢一个人的，那些或许也是自己拥有的，珍视的东西，仍然还在那里残留。就像我喜欢的人的直率和不近人情，或近乎残酷，一直都是自己的心结，是自己内心所需求的东西。就像我喜欢历史，也是她的启蒙，我喜欢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和精神，似乎和她也就有了关系。于是，尽管我们永远不会再相见，也永远不会再说上一句话，或者知道对方的消息，连做仇人的资格也没有，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总归是有关系的人。

电影里面六个人重新回到学校，和老师在一起，一起完成最后的课，这样的场景也许过于戏剧化了，但是让这些成为可能的，是把他们联系起来的，让他们有关系的事情，无论这些事情多么不堪，多少误解，但这些都让所有人无法忘怀，也影响了他们的人生。是那段在学校的记忆让他们有了关系，就像一个生命的开始，一段故事，也有一个讲述的开始，却并不一定需要有一种交代。但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交代，我们才能知道，我们是有关系的人，我们也会变得更有关系。

生而为人，真的很可悲，因为很多故事只能在想象中存在。可是再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悲的，在想象的故事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至善至美，也可以感觉到，很多有关系的人。

二十年前，和藹的川島老師和丈夫來到北海道的孤島，在島上唯一小學任教，無意中發掘了六名小學生的歌唱天分。然而一次學校旅行，丈夫意外喪生，不堪村民閒話的川島黯然離開，到東京當圖書館員。正值退休之際，刑警忽然到訪，原因是六名學生之一的鈴木涉嫌殺人被通緝。川島為解開謎團，重返北海道，逐一尋訪學生，才發現各人一直受當年意外困擾，心結未解。

電影主要在稚內、禮文島、利尻島取景，是北海道極北之地。在世界的偏遠一角，居民疏疏落落，人情倫常與世隔絕，日久就容易生出無惡意的光怪陸離。流言閩語之於大城市，或許是酒杯底無傷大雅的沉積，在小漁村卻是每日廣播的新聞。換一個角度看，在都市不為人接受的關係，在這裡卻忽然可以理解、包容。暴雪、峭壁、垂垂老矣的生命，荒涼的地貌中總有熱熾的感情，等待下一個春天。

學生長大後，都為生活離開了島，然而陰影揮之不去。換了場景，換不了貨真價實、既殘酷又珍貴的童年。本以為遺落在小島的陰翳，原來一直揹在身上。廿年後，川島老師再次以真誠融化了他們內心深埋的雪。

看起來是意外，卻是對人生透徹了悟後，一道無心插柳的解脫。學生都執著於自己當年齷齪暴烈的念頭、撕心裂肺的說話、不知世故的妒意，卻不知道點點暗黑，成就了他人通往光輝之門的路。是極北之地的黑色幽默，也是皚皚白雪之中的星火一點。

查資料才發現，早在2003年，松田龍平和小池榮子便在《戀愛寫真》合作過，高橋一生也在。不知不覺這些演員已經看了近廿年，世人看電影的習慣也換了幾番。如果不是業者，不是電影狂迷，如何可以不斷跟上新潮流？有說文藝口味極受青春期所吸收的養分影響，實情可能是文藝對多數人來說只是舒適圈，熟悉的作者演員歌手就是放鬆良方，消磨時間的法門。不必苛責，也不必強求新鮮。畢竟未受時間考驗的作品，還是留給後人好。跟上世紀九零年代出生的伴侶，同喝八零年代蒸餾的威士忌，聽七零年代的爵士樂，看六零年代的小說，在一室五零年代的傢俬中，想像新世紀會是甚麼光景。如果還有未受污染的小島，不妨約定下世紀再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