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舒服的一部电影,画面舒服,剪辑舒服,表演舒服。只有环境音里的绿灯催促声和Edward的短讯轰炸声让人焦虑。非常轻,非常生活,期待看到黄绮琳之后的每一部作品。读了几篇她在台湾、香港做的专访,这部电影很幸运。复制粘贴,分享一下。
溫溫凱/地下電影 关键评论2020年5月
《金都》的诞生,与创意香港和香港电影发展局推动的「FFFI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紧密交叠,此计画分成「大专组」、「专业组」,规章的重要核心,是导演均须从未拍摄80分钟或以上的商业电影,同时需年满18岁的香港永久性居民。循着《点五步》、《一念无明》、《沦落人》的脚步,黄绮琳的《金都》也于「大专组」中拔得头筹(同期的「专业组」则是冯智恒的《遗爱》 ),拿着不过325万港币(约台币1260万)的小成本制作预算,义无反顾地拍出《金都》。
「首部剧情电影计划」预算不高,创作上,制作班底的选择上有绝对自由度,黄绮琳直言没有这个计划,就没有《金都》,“在「创作自由」与「高预算」之间,我一定选『创作自由』。”
黄绮琳透露邓丽欣拿低于行情的片酬,仍以支持新导演的角度力挺出演。有一场在室内的吵架戏,仅有单机拍摄,因黄绮琳拍慢超时,预算不够,与制片商量后便决定先拍邓丽欣,让邓丽欣收工。邓丽欣却说: 「不要开玩笑了!没有我的话Edward怎么演,你们拍到天亮也拍不完!」于是便说「行了,我已经收工了。」暗示不用给付加班费。
与朱柏康的初次邂逅,则是黄绮琳在2013年「鲜浪潮竞赛」中看到的短片《杀手奏鸣曲》。《金都》是朱柏康首部大银幕担纲主角的作品,他长期出演舞台剧,曾以《拼死为出位》拿下第28届香港舞台剧奖「最佳男主角奖」。《金都》最终助他入围金马最佳男主角以及香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朱柏康能从我的文本中判断Edward缺乏父爱,并希望能像父亲,有能力照顾旁人,让人信赖、听从,可惜行为没能追上心态,所以面对莉芳,Edward就像霸道的孩子,不知不觉的索求远超莉芳的负荷。角色上有些细节,都是朱柏康加进去,我事前都没有想过。朱柏康还和我们一起婚摄跟拍,做田野调查。他熟读剧本,可以说出每一版的分别以及改动上对角色在戏剧效果的差别。」
除此之外,黄绮琳也懂得利用布景暗示人设,若观众细看就能发现,在莉芳和Edward居住的小套房中,贴着美国独立名导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爱情经典电影《王牌冤家》以及希区考克(Alfred Hitchcock)名作《蝴蝶梦》等海报。
「Edward的人设是在英国修读电影,但回流香港后却放弃拍电影,以妈妈的资金在金都商场开婚摄店。更有一场戏,Edward如厕时手上拿着电影书,这些侧写了他对电影的喜爱。可惜现实中,他的事业却离理想愈来愈远。」
「鲍姐以《一尸到底》鼓励我们,她说我们制作虽然简陋、土法炼钢,但低成本同样能赢尽口碑,也能很好看,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拍出好电影。」
「最初和剪接师钟家骏剪了110分钟的版本,并找不少前辈给意见。在朋友介绍下找到关锦鹏导演,关导便说他有朋友对剪辑更为熟悉,于是立刻致电张叔平。当张叔平看过初剪,我问他的意见,他说『剪接很难给意见,不如我来剪一版』,于是便亲自剪出《金都》的定剪版。」
「张叔平并没有修改整个电影结构,主要是将每场戏精剪,并删减有关Edward的支线。此外,张叔平加了数个淡出黑幕(Fade to black)的间隔,使得本来对白与分场之间多了喘息,有了呼吸空间,增添停顿,我认为让故事时空过渡的效果更佳,章节之间更为清晰,整个故事也更有节奏感,且观众紧贴莉芳情绪时,也留有思考空间。」
「写剧本的时候我刚满三十岁,妈妈每天催我结婚,觉得我『嫁不出去』,逐渐让我觉得结婚是很蠢的事。甚至抱着想拍一部『大家看完都想离婚的电影』的心态去写剧本。」
「我喜欢乌龟的比喻,太子区有一条著名的水族街,俗称金鱼街。乌龟在此长年贩售。整条金鱼街一个个小水缸,小乌龟被困在小水缸挣扎。让我联想到不少住在太子区,甚至整个香港人都一样,被关在小框架内。我认为水缸和香港的房屋相应,于是便这样设计。莉芳救走小乌龟时,就是一种象征。她希望自身亦能获得自由,逃离金都商场,或是太子区。」
「好多人希望我把剧本修好再开拍,对于新导演来说,边拍边改不是好事。但碍于演员档期,以及当时我父亲癌症末期,想尽快拍完让他看成果(或是多陪他),于是固执地按原定计划开拍,大家都觉得我操之过急。我数度想放弃,甚至想退出首部剧情电影计划。幸好包括庄文强导演、叶锦鸿导演、《桃姐》编剧陈淑贤都对我很有耐心,具体地在剧本上给出修改建议,加上制片组、导演组、主演等伙伴们激励我,我才坚持下去。」
陈子云 虚词2019年11月
「坎坷过后有艇搭」,两年前黄绮琳和黄鐦、梅诺谦等本地年青影人举办第一届「坎坷影展」,「表扬」一众影人拍片的坎坷惨事。围炉取暖以后,黄绮琳以首部剧情长片《金都》入围金马奖最佳新导演、最佳男主角及最佳原创电影歌曲,更在金马影展夺得「NETPAC奈派克奖」。
奈帕克奖的评语为「深刻描绘了婚姻制度如何影响现代女性和现代人的生活,不仅触及社会层面,也呈现了地区问题」,但是,黄绮琳本身怎样思考「地区问题」?
「写剧本时没有想要抱持大的概念,想从非常生活化的角度切入。比如说,杨树伟这一角色,有着不少当时我在浸会大学跟大陆同学相处的养份。有一幕阿芳尝试像树伟一样,蹲坐在地上,却总是不得其法。这是我跟大陆同学之间的真人真事,当时我们在剪接房外试。后来我们也思考,为什么香港女生做不到蹲坐,发现真的没解答。」陆港之间的融合、角力,大抵难有清晰说法吧。黄绮琳说,她就读浸会大学的时候,学生以大陆生为主,是能够跟他们当好朋友,不过有时感觉身处主场(香港),却有份局外人的错觉。
他们之间常讨论陆港今昔的电影产业,即使毕业后,大部份大陆同学选择回到中国拍电影,出于欣赏昔日港产片的心理,对现今的港产片是好奇多于贬视。
「十几部毕业作品,只有我自己一个香港人拍。」回想起九七回归前后,韦家辉监制的《恐怖鸡》(Intruder)把大陆人形容为闯入者,寄生、强取香港人主角的身份及所有关系。黄绮琳则回应,毕竟时移世易,陆港两地交流频繁,「他者」比二十年前没有那么极端和夸张,那倒不如在生活里找寻创作养份。
「杨树伟是个比阿芳更有自由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比起阿芳不知道自己追求什么,杨树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他想要香港身份证,他想去到更远的地方发展事业。即使他最后面临抉择,他也明白自己尽了力。从剧情去看,阿芳在帮助树伟;从角色去看,反而是树伟给了勇气阿芳,去反思其生活并予以实践。 」
从黄绮琳的大学生活可以看到陆港关系的更新,或许已成事实,或许是美好愿景,又巧合如情侣关系的至理名言。她说:「互相知道对方优、缺,而不会强行改变对方。」
江澄spill
以众多真实个案作蓝本
「《金都》是很多个案的综合。大约三四年前,市面多了很多私家侦探,原来他们其中一门主要业务就是帮一些假结婚人士寻回已失踪的妻子或丈夫,好让他们能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假结婚申请身份证这种事十多年前开始流行。那时最受欢迎,能叫价最高的是二十岁左右,有香港身份证,住公屋的单身女孩。住公屋表示你不会走,较可靠。十年过去,这些女孩接近三十岁或三十出头,开始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然后才发觉原来还有离婚手续未办好。还有戏中那对拍婚前 video 才发现大家对拍拖的记忆有出入的准夫妇,也是我从朋友处听来的故事。」
黄绮琳说假结婚骗身份证近一两年反而少了,可能是大陆经济愈来愈好,也可能跟香港的社会动荡有关。不过她在做资料搜集时也曾亲身接触过一个「对象」。
「那时在微信看到一些讯息,表面是介绍工作机会给你,但细心看,很快就猜到是征假结婚的对象。我姑且联络了对方,开始聊起来。我用自己一些资料,例如年龄和学历之类创作了一个身份,跟他在微信所谓交往,他也很快表示自己的真正目的,想相约见面。这时候我告诉他我其实是在写电影剧本,要写这方面的题材,之后他就没再联络我了。」
我不明白假结婚为什么是二十出头的单身女孩最受欢迎?单身男孩呢?大陆女孩不想拿香港居留权吗?
「大陆的单身女孩要跟香港人结婚不难,香港男人一般不介意跟大陆女孩结婚,她们自己也大把选择,不用假结婚已可达到目的。」
既不商业又不艺术的难处
「剧本写完后我给过很多前辈和老师看,他们大部分人给我的评语是这故事不讨好,它不商业化,但又不能把它当艺术电影拍,两头不到岸。很多人都劝我改故事,一是把它变纯商业片,加强浪漫的部份;一是变纯艺术片,不用拘泥于传统的叙事方式。但我就是想拍这个故事及用这个方式拍,那时是需要一点坚持去说服各人和自己。」
我也同意《金都》不浪漫,我甚至觉得电影很灰,当中许多人结婚,但没有一对是纯粹因为「真爱」去结婚,好像将婚姻和爱情分家似的。
「你为什么觉得里边没有爱情呢?阿芳和 Edward 由相识到同居,当中必定经过热恋的日子,只是我没有拍出来。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这齣戏不用 flashback 去交代前事。我要拍的是阿芳和 Edward 决定结婚之后发生的事,之前怎样拍拖在这个故事中不重要。
阿芳要那么麻烦去离婚就是为了跟 Edward 结婚,那是一种爱。Edward 对阿芳的占有欲也是一种爱。还有杨树伟最后宁愿不要香港身份证,正式跟大陆的女朋友结婚,那是责任,也可以是一种爱的表现。甚至那对婚前才发现大家记忆不符的未婚夫妇,可能真是单纯的记错呢?还有阿芳当日为什么心急要赚快钱,铤而走险去假结婚?因为家里反对她跟某人拍拖,她要搬出来住,这是很典型的少年冲动浪漫热情,只是我没有明拍出来,我不想电影中出现 flashback。」
在我看来,《金都》的故事虽然是讲感情,但调子却比较冷静和抽离。
「最初的版本可能比现在更冷。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张叔平先生剪的版本。短了十多分钟,主要是删减了 Edward 和他的助手那些日常相处,去芜存菁,令主要的感情线更紧凑。还有他把颜色从蓝蓝绿绿变成现在的偏橙黄,所以现在人物感情冷静,但画面颜色是暖调,有对比,又不会太冷漠。」
到底婚姻是自由还是不自由?
一开始我们会以为阿芳要完成的任务是跟 Edward 结婚,中间的难关是先要跟杨树伟离婚。但原来她的任务只是离婚,不是结婚。离婚由达成目的的手段变了目的。
「婚姻代表不自由是我拍这齣戏前的想法,我现在的想法又有了些改变。杨树伟决定跟怀孕的女友结婚,放弃香港身份证就代表他失去自由?不一定。首先他是有自由去选择结婚与否。最后阿芳觉得有自由也是她可以选择,她可以选择结婚还是离开 Edward,她可以选择养什么宠物,她可以选择穿什么衣服。她最后穿上的是 Edward 叫她扔掉的衣服。」
我想知道阿芳的性格跟你是否相像?
「绝对像!Stephy 说她看完剧本后就觉得阿芳是我,演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模仿我。电影开始时阿芳想买反转身的龟但又无奈地买了另外一只就是我的真实经历,那只龟我现在还养着。阿芳和我都是想帮人,想做一点事的人,所以我们会想买那只反转了的龟,但又怕羞,所以人家给我们另外一只,我们脸皮薄,不会据理力争,让事情不了了之。」
黄绮琳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说过,她为了当填词人付出的心血是当导演的几十倍。一个重视自由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填歌词,这种最绑手绑脚,最难自由发挥的创作?
「很合理呀,你不觉得这就像阿芳和我的性格吗?都是人家绑着我时我们就想努力挣脱束缚,像阿芳最后要逃离 Edward。但平时我们就不是那些自由奔放,会大鸣大放的人。我坐小巴都很少嗌有落,最好有人跟我同一个地点下车,没有我就坐到有人下车才自己走回我要到的地方。我不喜欢被人注视,宁愿躲在别人身后创作,填词正适合我。我想我就是喜欢在限制中找自由,一边接受规范的挑战,一边创作。」
张婉儿 放映周报 funscreen2020年5月
——导演从香港中文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又转赴香港浸会大学修读电影制作,当初是什么样的机缘,让导演选择踏上电影这条路?
在香港,我读中学的年代,很早就要学生选择念文科或者理科。传统上,成绩比较好的人多数会选理科,因此我也随波逐流地选了理科。升读大学的时候,只知道自己对写作有兴趣,却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毕竟当时的世界观就只有中文、英文、物理、化学、生物。
读理科的我没有修读文学,因此大学不能选中文系,于是我就选了比较有机会写作的生物学。我生物学本科的成绩很差,读得很吃力,反而在副修的新闻传播学科找到了新方向,其中一个「认识电影」的课堂更是令我决心转行。
——导演在过去曾有多重创作身份,既出版过小说散文,也写过影评剧评,甚至担任填词人,创办坎坷影展,导演自己怎么看待这些身份之间的转换?
我并不是「从小就很喜欢电影,决心长大后要当导演」的人。在创作路上我一直是「见步行步」,中学时喜欢写小说,觉得文字可以放进流行曲,用听的,所以开始写歌词,到了影像创作开始普及化,才开始接触写剧本。
在我看来,这些不同形式的创作之间的过渡是「无缝接轨」的,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有这么多不同的创作身份。我想「电影导演」应该是最需要综合能力的一个创作身份,以往写作、填词、办影展的经验统统都能应用在拍电影上。
——近年,导演也陆续参与了不少电视剧或网路大电影的编剧工作,如甫于三月底热播、口碑极佳的爱情悬疑剧《叹息桥》(2020),以及此前同样饱受赞誉的都市爱情生活剧《玛嘉烈与大卫系列-绿豆》(2016)等,这些经验为导演累积了什么样的创作养分?
这些是非常重要的经验。香港电视剧的预算非常低,编剧必须准确并集中地利用简单的场景说故事。当我反覆思考如何运用几个角色、两间房子以创作出总时长十多小时的剧集时,人物设计、写对白等基本功都能练习到。
——有了前述的经验累积,是什么最终促成了导演首部剧情长片《金都》的创作和拍摄?
由香港电影发展基金创意香港主办的「首部剧情电影计划」成绩一直很好。第三届得奖者《沦落人》(2018)的导演陈小娟,跟我同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硕士班的毕业生,她得奖后很鼓励我参加这个计划。于是,我在自己三十岁生日那天,开始写《金都》剧本,以我家对面的婚庆商场为题材。
我妈对三十岁仍然未婚的我很有意见,我希望拍一部关于结婚的电影,理清婚姻的意义,或能减少她对我的唠叨。我曾经开玩笑说过,如果每个催我结婚的长辈亲友们,都买票进场看《金都》的话,票房应该会不错!
——《金都》延续了导演过去在《落踏》(2013)、《赤鱲角到天水围是我爱你最佳距离》(2012)等短片中,对都会情感关系的关注,对细处的把握尤其细腻,如松脱的肩带、乱置的指甲剪等,导演平时都是如何记下这些情感细节的?
日常生活中事情的细节比较容易打动我,可能我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即使是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令我想很多。例如有一次做伴娘,新郎亲新娘时,竟然睁开了眼,目光与我对上了。这感觉很古怪,我把这个情节记住,放进了阿芳被求婚那场。就算是童年往事,只要我对那件小事有感觉,我就能牢牢记住。
——那么,导演对现今香港和大陆社会的都会男女又有什么样的观察呢?
影视作品或流行文化,喜欢把香港和大陆社会的都会男女的感情定义为「快来快去」、「性开放」,然后把这些现象归因于交友apps或社交平台的兴起,但我觉得这样的结论未免太简单、太表面了。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或男女之间的爱情,会因为科技的发展而减弱,沟通形式的转变,或许会改变相处上的习惯,但爱情当中的情感跟人性是恒久不变的。
——本片在语言上可说是妙语如珠,包括痴身\痴线、李洁冰\李洁芬、阿芳男友名\爱德华王子\太子区的多重双关、「恐同让梨」等,甚至还有小鸟\猴子进化的传说,好奇导演在台词上是如何打磨的?
我想尽量做到生活化的感觉,即是所谓的「人话」。在这个前提下,比较难加入传统意义上的「电影金句」,所以我尝试利用Edward角色本身喜欢讲冷笑话的特质,把这些有趣的语带双关加进去。
——片中多运用手持镜头,来展现金都商场的工作空间与狭小居家环境,Edward和莉芳在床头对话时,还特意选用红紫光等,导演在影像风格上希望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整体的影像风格上,我希望有自然的感觉。有些场景选择手持镜头,表达即时感、临场感。至于床头对话时的红紫光,其实是一个生活化的观察。我的家在太子区,正正在金都商场对面,位于全香港最长的大街弥敦道上,那是一个非常繁忙的区域。我的睡房在每天黄昏时,都被商厦的玻璃外墙反光照得通红,因为离马路很近,每天都听着交通灯的「哒哒声」入睡。我把这个感觉放进了《金都》的声音及灯光设计,又把Edward和莉芳的睡房设定在金都商场的霓虹灯旁边。
——导演在去年(2019)金马提及下一部作品,是与流动人口相关的爱情故事(编按:导演提及新作的构想是因于上日语课的机缘,预计讲述一个香港人移民日本的故事),不知道是否有最新进展?
仍在筹备中,接着下来也要先处理一些电视剧剧本案子。
「人口流动的爱情故事」,是沿于香港处于大时代中,移民问题、去留问题再次成为我们的切身题材,今次疫症瘫痪了各国之间的出入境人流,正正跟我一直想写的「人口流动」有关,或者会尝试加入故事之中。
海报上的片名logo已值得玩味——太子站的「太子」二字来自以爱江山不爱美人闻名的爱德华八世,《国王的演讲》主角乔治六世即是接了他的位,而男主也叫Edward,影片通过台词明示:女主莉芳当时仍然相信这个童话式巧合,但Edward终究不是住在白金汉宫那位,灯牌logo的中英文片名排布暗示,太子只是香港的太子,它位于金都之下。
金都商场作为婚姻的象征,背后是一套现代社会叠加着传统观念的规训系统。童话不过是缓解现实压迫的幻觉,太子只会在经济和行动上永远服从母上旨意。此类符号的重置成为人物弧光构建的程式——从脚后跟能否着地以区分陆港人,引出内地人从不会飞的鸟类进化来因此更向往自由的理论,到最后莉芳领会了自由,杨树伟却说没有人是鸟类演变的,这是一次符号的重置。
从要拯救一只翻身的乌龟,到发现连未遭受苦难的乌龟都不能拯救,亦意味着女主争取多一丝自由空间不可得,到连现时的自由都被侵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一处细节:莉芳对杨树伟说「你知道微信的对话会被监控的吗」,却被对方的「妳现在不一样被妳男朋友监控」驳得哑口无言。这是作者将内地人作为她者视角,导出的一次对港人本身自由观的审视,莉芳的问题是从她人获得的、不带自身经验的话语,反而已有这种经验的杨树伟可以反过来质问她的生活,因为作为内地人的他可以直觉性地抓取这种相通之处。因此,只有个体通过生活实践获得实在的自由,一个群体才有机会去争取未来的自由。那么回过头来,暴露的衣物要丢掉、准岳母常擅自带人看房、未经商量地准备摆酒,这些被擅自做主的任人摆布仍能接受,而养龟是她试图通过拯救其他被困生灵抒发自己渴望的出口,今日连「养龟的自由」都不可得,她才明白,只有自己先争取到自由,才有权利解救她人。于是,当男主愿意去买一只翻身龟、试图理解自己之外的人的时候,她已进入下一段路程,这又完成了一次符号的重置。
符号的重置需要的前提是理解的错位。各种琐细问题在漫长同居(压缩的空间)中被搁置,理解的错位未曾被交流弥合,愈少交流则隔阂愈深,2:35:1的画幅更凸显了这种隔阂;当结婚与假结婚两个主事件使时间也被压缩、而婚姻本身也意味着占有的时候,占有与隔阂的冲突便暴露在摄影机前了。于是,我们只能看到亲密关系逐渐演变成压迫与挣脱的形态,而它亦可置换到陆港关系中,实际上我们对「中文」这个词的理解都有本客的视角之别,才会出现公安问「会说中文吧」,女主以为是指粤语、点头后开始讲的诙谐细节,我瞬间想起去年警察记者会上央视记者用普通话提问,翻译官回答本次记者会以中英文双语交流。「你变了」「系你唔了解我啫」……理解的错位充斥着一段关系,有一方从来没有意愿进行平等的交流,严肃的理解,个体间、群体间的情感才如此疏离与贫瘠。
这部港片即便有内地人、港人及对自由的探讨,却很难得没有落入政治寓言的窠臼,我们在其中找不到对位同隐喻的入口,但不可说它没有进行社会表达的企图。不要忘了,这是一部女性电影,当然不能以杜琪峰、邱礼涛的方式解读它。《金都》从女性的身体感受出发,不那么在意结构的工整,以人们足以共鸣的种种经验细节串起一类生活,在仍将旷日持久的陆港关系中输出了同样重要的表达。
文/笑语在午夜场
首发:抛开书本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香港电影《金都》自从去年金马奖入围(提名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创电影歌曲、最佳新导演)开始,就一直是我期待的港片新作。它在今年上半年举办的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斩获新晋导演及最佳原创电影音乐两项大奖,而后在香港上映取得517万港元的不俗票房,口碑亦是不甘示弱,持续走升。
流媒体上线之后流出的「资源」使得内地影迷有机会观赏到这部电影,导演黄绮琳在豆瓣和Facebook上发动态,称喜欢/不喜欢她的作品的都可以在看完之后通过PayPal给她打钱,返一张电影票。 片名「金都」来自导演家对面的金都商场,是一个位于香港九龙旺角弥敦道、鸦兰街交界,毗邻港铁太子站及联合广场的以婚礼服务为主题的购物中心,也是香港最大的婚宴主题商场之一。 片中女主角莉芳和男友Edward同居租住的狭小住宅即位于金都大厦霓虹灯旁边。当夜幕降临,金都商场的霓虹招牌便开始闪烁,发出红紫光。这样的场景来自导演黄绮琳的旧日幻梦。 她的家位于弥敦道上非常繁忙的区域,睡房在每天黄昏都被商厦的玻璃外墙反光照得通红,因为离马路很近,每天都听着交通灯的「哒哒声」入睡。
在电影里,邓丽欣饰演的莉芳的人物经历来源于导演的过往。男主Edward是一个有着很多性格缺陷的「妈宝男」,他的形象便是导演前度的投射。看似性格不合的两人,竟不知不觉拍拖7年,走到婚姻的十字路口,莉芳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幸福。
男友凡事都不问自己意见,干涉自己的穿衣自由,甚至是在家里养龟的权利;他睡相难看每夜打鼾,沉迷电竞对生活琐事从不过问;即时讯息轰炸,iPhone定位监控,一刻都不能失联;结婚仪式全由男方母亲作主,连支票簿都在她那里。 单独来看,每一桩引起矛盾的小事看似都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莉芳在之前的同居生活里确实也这么做了,本身的妥协性格也没有让她想到分手,关系就一直温水煮青蛙式地这么煮着。 然而,准备结婚这件事令她思考到婚姻的意义以及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仿佛自我意识在这个关口迎来了骤然觉醒。 此时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和与伴侣日常发生的龃龉都令莉芳负重不堪至于崩溃,一个乱放的指甲钳都足以成为导火索,最终导致了她的出走。
闯入她平静生活中的另一个男人杨树伟来自大陆,他与「港男」Edward性格迥异,令莉芳看到亲密关系的别种可能。十年前杨树伟和阿芳通过「中介」相识,两人假结婚,莉芳为了拿钱付租金,杨树伟则是为了取得香港身份证。 之后二人分道扬镳,却一直未曾离婚。再次相遇,杨树伟表示希望莉芳配合他拿到单程证再办手续离婚,就这样,他们的命运轨迹亦开始交错。 导演无意将「港男」和「大陆男」对比评论,她做的只是提供两种标本,展现个中差异,留待莉芳和观众自行参透。 在这部片子里,「港男」是幼稚且易怒的。有一场典型的争吵戏,Edward和阿芳都到情绪不能控制处,提高音量斥责对方,渐渐地Edward索性扯开嗓门「啊」地大叫,引得楼上住户下来敲门。 莉芳的心情一定是绝望的,自己身边的男人在无法解决的问题跟前竟然表现得如此无能,只剩歇斯底里和无理取闹。但他同时又是一心爱莉芳的,冒雨买龟补偿她的时候还有一丝可爱。
反观「大陆男」杨树伟,是一个自由且自私的男人。他有一种论述,名为「亚洲蹲」,即只有内地人蹲下时是后脚落地,香港人和美国人都不能做到。他的解释是,内地人是从一种不会飞的鸟类进化而来。 他费心费力想拿单程证和崇尚LA都是因为向往不受拘束的生活。杨树伟揶揄莉芳终生困于香港,不知自由为何物,半调侃地告诉她结了婚就更没有自由了。 这两种男人的性格树立都是真实可信的,没有特别完美的形象,亦没有毫无可取之处的存在。 讽刺的是,最后杨树伟因为女朋友怀孕不得不回福州结婚放弃拿单程证,而莉芳却毅然出走拥抱自由。导演的剧作设置赋予了角色人物弧光,去到最尾也没有给出所谓明确答案,但是观众已然明了莉芳的抉择为何。
片中的乌龟隐喻被困在太子区小框架内的香港人,关乌龟的水缸对应香港的房屋。莉芳救走小乌龟,就是一种象征,她希望自身亦能获得自由,逃离金都商场,或是太子区。 而向往飞翔的鸟类就代表了杨树伟这样渴望自由的内地人。 鸟与乌龟的对照揭示了无论是香港人还是内地人,都多少被传统价值枷锁所绑缚,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与飞升。 编剧出身的导演黄绮琳此前编剧的作品《玛嘉烈与大卫绿豆》和《叹息桥》等都是好评如潮的高分剧,《金都》是她第一套自编自导的长片作品,这部电影的诞生得益于香港为新人导演处女作设立的「首部剧情电影计划」。
值得一提的是,我也很喜欢导演之前的两部短片作品:《赤腊角到天水围是我爱你最佳距离》和《落踏》。前者描写同性情缘,后者关注异性三角关系,其中对于情感细节的把握细腻精准。 黄绮琳表示她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或男女之间的爱情,会因为科技的发展而减弱,沟通形式的转变,或许会改变相处上的习惯,但爱情当中的情感跟人性是恒久不变的。 《金都》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它提供的「临场感」,配合自然的影像风格透出的是导演生活化的观察,声音和灯光设计的在场感非常强烈。 看完之后,我仍然会被太子区金都商场那片投影在卧室的红紫光和香港街道标志的交通信号灯发出的「哒哒声」包围。
黄绮琳透过《金都》表达的是对当代都市年轻男女婚姻现状的思考。就像片中莉芳对好友的发问:「你觉得是不是只有事业有成,或者同性恋的女生才不用结婚?」 在香港,有无数像莉芳一样的处在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女性被裹挟进婚姻,很多时候,她们的选择并非她们自己想要的。就好像结婚这件事成为了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只有组建了家庭,你才能被这个社会当作一个「正常人」认可、接纳。
对此,黄绮琳说:「我自小居住太子区,家就在金都商场对面,小时候经常看着商场玻璃橱窗的婚纱,幻想结婚的模样,心想着身穿一袭婚纱,应该会挺美的。 长大后,身边的朋友开始结婚,要为她们当伴娘,听到她们不少与男朋友、男朋友家人吵架的故事,写剧本的时候我刚满三十岁,妈妈每天催我结婚,觉得我嫁不出去,逐渐让我觉得结婚是很蠢的事。甚至抱着想拍一部大家看完都想离婚的电影的心态去写剧本。」 除了婚姻之外,黄绮琳亦在电影中带出了关于香港「人」与「空间」关系的担忧。金都反映出的香港地少人多和房价飙升的现实困境,极具普遍性。主角所面临的生活难题同样也是每一个港人都会遭遇的。 关于去或留,她也常常思考。处于一个城市好像跟它谈恋爱,她有时甚至会开始怀疑真的需要如此热爱这块土地吗?
关于自由与抉择的命题,黄绮琳认为自由是做到想做的事,而免于恐惧。 邓丽欣则说,所谓自由,就是你可以选择结婚或者不结婚。婚姻并非唯一选择。
《金都》蓝光到手,内含剧本+OST+Blu-ray设计得可以说非常好看了,就是运费有点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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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有个很棒的隐喻,阿芳买乌龟的时候,不是她自愿要买的,但她就被老板莫名强卖了。之后她回到家,她丈夫说,你不过是把它从一种禁锢带到另一种禁锢里啊。阿芳饲养着乌龟,渐渐也与乌龟产生了感情。
就像影片中的阿芳自己,她没有嫁给爱情,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莫名推进婚姻的坟墓,从家庭、生活的牢笼来到婚姻的牢笼,区别是笼子更小、桎梏更多了,但她也慢慢能接受和屈从,直到有天她跳出来,终于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她才意识到,自由是多么令人舒坦。
乌龟是缓慢而被动的,就像阿芳自己面对爱情一样。而她之所以会养成这样的性格,与自己的成长环境和社会对女性的偏见有着很重要的关系。从这一段婚姻里,我们应该好好反思当代独立女性如何在这个巨婴男人国里立足。
影片里有一段,阿芳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想要父亲参加自己的婚礼,父亲含糊其辞,自己在那头打麻将玩得不亦乐乎——典型的在原生家庭中缺爱的孩子。得不到父母关爱的孩子在成长中都更倾向于不断讨好父母,日后就养成了自己讨好型人格。
所以在买乌龟的那一段,她根本没想买,老板硬塞给她,她也就接受了。在婚姻里也是,这个男人硬塞给她的许多东西,尽管她不想要,但她还是莫名全盘照收了下来。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这个男人的家庭,母亲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以至于他什么都听母亲的,自己除了上班和打电动什么都不想,面对爱情极其的幼稚,没有担当,只知道不断向女人索取,电话轰炸,根本不关心阿芳真正想要什么。看的时候我恨不能往这个男人嘴里直接塞个奶嘴来堵住他的迷惑发言。
这对香港人其实是当下很多人在面对婚姻时都会出现的状态,男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女人变成自己的客体与他者,希望女性在婚姻中满足他们各种需求,比如说,与他承担家庭的负担,帮他抚育子女和照顾老人。
看似好像是男女在承担不同的社会职责,但其实这划分是由男人定的,男人把自己当成主角的时候,觉得女性只有两种,一种是被驯服的小鸟,一种是无法被驯服的“荡妇”,只有当我们进入女性视野,以女人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我们才能看到女人在这一生要经历多少不幸与艰辛。
很多人忍不住拿这部电影与《82年的金智英》做对比,确实,金智英就是结婚生子后的阿芳。
金智英带着小孩去咖啡店,小孩不断拍打智英导致咖啡洒了,路人都在议论、不满,希望女人就乖乖在家带孩子,别带着孩子出门了。然而一个女人所要面对的艰辛与不幸,以及在社会里受到的压迫,没有人能看见。
“凭什么你在认识我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对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呢?”这是智英对那个陌生男人说的。然而来不及俩人爆发激烈的争吵,这段就此收尾,因为,传统观念在潜意识里告诉他们,“好男不跟女斗”。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男人在指手画脚的世界。
小的时候,女孩子从父母那儿听到,男孩子拉她们头发、欺负她们,那是因为男孩子喜欢她们。可是没有人问过她们,被扯头发的时候疼不疼,男孩子欺负她们的时候,她们会不会觉得无助与想哭。
再等大点,父母又教育她们,“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反正都是要嫁人的。”为什么嫁人与读书冲突呢?因为在他们这句话的潜台词下,嫁人=当男人生育的机器。
于是,在整个东亚地区,无数个金智英和阿芳出现了。
说回《金都》。其实里面那对大陆人的感情也很有意思。他俩代表着另一种感情模式,导演明明让这对出现在福州,女人嘴上操着的却是川渝方言,这是有一定用意的。在川渝地区,女性通常没那么顺从,她们会更为泼辣,所以那个女孩敢直接跟男人吵嘴,告诉男人自己的需求是什么,最后男人是安稳回归到她身边了——但这是以男人牺牲自由为代价的。
虽然电影里直接表现出来的吵架只有那一场,但当着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她都敢这么吵,可想而知在影片没表现出来的地方他们俩经历了怎样无休止的吵架,才会让一个向往着在LA晒着太阳喝着威士忌的男人变得唯唯诺诺,在香港买几罐奶粉,然后乖乖回家,养儿育女。
影片中,大陆男的单程证迟迟没有办下来,我们可以做个设想,如果他的单程证办下来了呢?他会不会抛下这个怀着他亲骨肉的女人远走高飞?而且,虽然实际情况是他回归了家庭,但以他这种自由惯了的人,他的心就能安稳下来吗?一个强势的女人与一个拴不住心的男人的组合,未来恐怕也是不堪想象的地狱吧?
在当下社会环境里,女性地位确实相比过去提高了不少。但我们应该看到,女性并没有获得完全的尊重与平等的对待,因为遗留在人心的偏见和女人不得不面对的生育问题,注定男女在某些问题上形成冲突和对立。
婚姻,它涉及到的东西很多,尤其是在中国的环境里,两个人的婚姻其实是两个家庭的联姻。影片中有一段,阿芳谈及婚礼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只是在表演的演员罢了。
确实,如果放到大陆,问题会更严重。婆媳问题、彩礼、房车、婚俗等等各方面千头万绪的东西叫人心烦。亲朋好友闹婚玩得不可开交,四个长辈能七嘴八舌地吵到他们入土,自己本是婚礼的主角,现在反倒搞得像个局外人。
当人们被现实压得抬不起头的时候,会不会有一刻幡然醒悟:我们结婚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本就悲剧的人生变得更加悲惨不堪吗?
难道婚姻的意义,不是两个相爱的人,为了获得神圣的承诺,在真诚的祝福里,相伴扶持着走完一生吗?
人应该是要大胆追求真爱的,不应该被婚姻束缚了手脚。尤其是一个女人,当你决定要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问问自己,这个男人值得你托付一辈子吗?将来面对生活的千头万绪,你们有能力一起抵御狂风暴雨来犯吗?
如果你笃定地相信他可以,那么你是幸福的;如果不行,你就像影片里的阿芳那样,把全世界拉黑,给自己的心放个假,远走高飞一次,暂时的逃离,喘口气,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终于还是决定开个自己的公众号:Imagine Heaven。
3月中旬,日本大阪疫情开始蔓延,大阪亚洲电影节在极其微妙的局面下,放弃了电影节最重要的Q&A环节,依然如期展映了所有电影节的参赛参展作品。而更加令人感动的是,很多导演在没有Q&A环节的情况下,依然来到大阪。从去年年末开始引发热议的香港电影《金都》的导演黄绮琳就是其中一位。我们有幸在大阪和黄绮琳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对话。以下是采访的详细内容。
~~~(采访首发于日本媒体“映画.com”(部分)转载请注明)~~~
首先想问您【金都】这部作品的制作背景。
黄绮琳:因为我从小就住在金都商场对面,就小时候看到商场的时候也会看到很多很漂亮的裙子啊婚纱,就会想说长大之后要穿这个结婚什么的。但是当我长大了到了20多岁左右,身边的朋友都开始结婚了,然后我就给姐妹们当伴娘,就觉得结婚并不是那么的梦幻,美好的一件事,然后就开始想说为什么人要结婚呢?为什么到我差不多三十岁的时候每个人都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除了结婚,一个女人不是事业有成的话她还能干嘛呢?她是不是就是一个失败的人呢?所以我就,其实也是一直对结婚这个题材很有兴趣。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不知道原来结婚和爱情有关系,因为我爸爸妈妈都是比较保守比较传统的人,他们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拉手啊亲嘴,我是一次都没看过。所以我以为想说,我就5,6岁的时候问妈妈说,我什么时候可以申请老公,我以为是政府派给我的。然后那时候才知道,哇,原来是和爱情有关系嘛,我完全是很惊讶,所以我觉得结婚这东西也是挺有趣的,所以很想自己第一部电影就说一个我一直有兴趣的题材。
想请您为日本观众介绍一下金都这个地方
黄绮琳:金都商场其实在香港差不多90年代左右就有一个主要围绕结婚主题的商场。那结婚主题的话他们什么都有,比如说喜帖啊,婚纱啊,礼服啊,结婚的服务,什么都有,有三层,地下还有一层,总共是四层,然后上面就是一个住宅,住宅也是很多不同的公司会在那边开,比如像说上面有一个侦探社,然后也有一些中医馆,就整个金都商场旁边也有一个中港的旅游巴站,所以整个地方是很混杂的一个有趣的地方。然后他婚礼主题那些服务也不是那种很高档的,他是那种很平民化很便宜的一个价钱,所以很多香港人他们结婚的话就会去那边看,就好像一个展览会这样子。
然后您从小就是在那边长大的还是经常会去那一块?
黄绮琳:对,其实在电影里面有拍到我的家,就在它对面,那个联合广场,就两边就是两个霓虹灯,就是在对面,所以我其实那个剧本我是看着金都商场的那个牌一边写的。
这部电影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写剧本的?
黄绮琳:在2017年的5月,就是我刚刚30岁的时候开始写的。其实就是30岁生日那天就觉得哇,我人生好像很失败,这个时候还没有结婚,然后电影也还没有拍过,然后就起床就写了。写完之后再拿去参加那个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然后就开始拍。首部剧情电影计划当年12月就公榜,所以整个大概写了半年以后,拿了那个基金之后再改,我们就在2018年的11月就开拍。
这之间有没有和周边的朋友啊和我不知道您学校是什么样的,和老师有过交流吗?
黄绮琳:剧本上是拿了那个基金,得了奖之后才跟他们交流,有跟我的监制,我的一些编剧的前辈去给他们看剧本,也挺多前辈有给我意见。
剧本是申请的时候,您交上去之后,得了奖之后,还是可以再进行修改的是吗?
黄绮琳:对对,其实也修改的,整个主题没有变,整个我想表达的没有变,但是里面的剧情有一个最大的改动就是我把里面本来有的侦探社的一条线拿走了。因为本来想说上面刚好有一个香港侦探总会,那应该要把金都商场这个特色也写进去吧,但是写完之后就觉得,一来是我那天取材提问他们说侦探社不是可以公开他们的工作范围的,所以我没有拿到资料。另外就是我写完之后觉得很像日剧,就比较具有戏剧性,所以觉得跟我整个风格有点不搭,就拿走了,所以里面本来是侦探去找杨书伟那个很大的剧情就没有啦。
您刚刚也说到戏剧性,然后您之前也说到那个关于婚姻的问题。这部作品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您在婚姻与幸福之间这种描写相当细致,而且这种细致不是那种戏剧性的,就是刻意去营造这种浪漫或者什么,就是很多应该是属于浪漫的东西,您都藏着没有很刻意的去描写,包括阿芳和爱德华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您几乎没有怎么去触碰,好像是现有已经存在的,然后是之后他们应该怎么面对这个方向,是围绕着那块故事展开的,这是不是您在创作之前就很希望营造出这种氛围进行拍摄?
黄绮琳:因为我觉得很多爱情电影都是写追求爱情和爱情很甜蜜的一个时段,但是对我来说我很长时间,其实我常常是有跟不同的男生拍拖,也不能这么说,我有长时间在那个关系中,现在没有,然后就很长时间我没有跟电影一样在一个很浪漫很甜蜜的状态,我是完全没有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觉得我是处于一个分不了手的状态,是出于一个生活跟关系有很冲突的一个状态。所以对我来说,如果我想讨论男女关系的话,我觉得那一部分才是最大的我想讨论的。
非常直接的去描写这方面的矛盾,以及真正的爱情是什么这一块是吗?
黄绮琳:对,我也很好奇其实是只有我是这样还是说其他人拍拖都很开心,是我自己麻烦,所以我就觉得这一部分是被忽略了,在其他的电影里面没有看到很多。
这方面我觉得导演在描写方面特别纯粹,其实很多人在生活中都不一定是那么纯粹的,很多人结婚没有多少时间就离婚了,现在国内这类事情不少,很多婚姻甚至不是双方决定的而是周围的人制造出很大很大的压力,造成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导致最终婚姻的破裂,您怎么看待现在这个社会形态?
黄绮琳:其实香港的离婚率也是蛮高的,越来越高,我也是很多朋友他们已经经历过结婚离婚再结婚,我还是一次婚都没结识比较失败。我觉得其实是因为大家可能是对于结婚这个东西的看法很多时候都没有共识,究竟他是一个什么东西,有人觉得他是一个承诺,有人觉得他只是一个法律的制约,然后有人觉得他是一个爸爸妈妈叫你做就做的东西,所以这个东西太复杂了,也可以说很简单,但是对我来说他是,因为每个人的理解,每个人对他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你很多人告诉你去结婚然后你结婚了,然后你发现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就会离婚,所以离婚率这么高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结了婚,所以才会离婚。
就是没有从根本上去理解结婚这件事才导致了很多问题。
黄绮琳:对,结婚是什么没有想清楚。
影片中另外一个主题,或许就是“自由”。影片中也说到了很多身份的问题,但其实很多人身上的问题,其实和自由活着身份什么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和他自身有关。
黄绮琳:是有,但我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本来我想写剧本的时候纯粹是想写一个你们不要逼我结婚啊,你们结了婚很厉害吗?我就是要自由啊。本来我的计划是我拍了这电影经常的观众看完之后,一出去就要离婚,我要写一个这样的电影。但是现在没有,因为拍完写完之后,我自己有一点看法不一样。我觉得其实所谓自由,您以为结了婚没有自由,但是其实自由这东西不光是跟婚姻有关也跟你生活有关,或者两者都没关,是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去看待生活怎么去选择。所以我觉得这个电影有趣的地方就是连我自己创作者也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答案。
去年颁奖季的另外一部作品【别告诉他】里面的台词也说到,中国现在这么的好赚钱,那你为什么要去美国。其实很多在这方面大家或许都是一厢情愿是觉得美国更好,但是美国对他们而言是不是真的好,他们没有去深层次的考虑这个问题,所以感觉好多问题也许就卡在了那里
黄绮琳:对,所以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地方最有自由,就是一个怎么的人要选择一个怎么地地方去生活。我刚刚也在飞机看了那电影,挺好看的。
这次影片中谈到了假结婚的问题,因为我是十几年前来日本的,然后日本其实也存在着假结婚的案例,也有很多中国大陆的朋友到这里和日本人结婚,然后为了那一张签证,然后可以在这里生活。
黄绮琳:我也想来(大笑)
这种事例很多,这次您拍摄这个故事有做过一些调查吗?
黄绮琳:本来其实只是很纯粹的,因为我在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念那个研究生的时候其实我的很多朋友,应该是说我那一届的导演班全部都是中国来的同学,然后其中一个关系比较好的男生,他就问我说要不要跟他结婚,因为跟他结婚之后他就可以不用念,就直接可以留下来拿香港身份证。那时候我就想假结婚这东西对结婚来说有一点讽刺。就说如果我喜欢那个男同学的话,我们是不是就是真结婚了呢?但是如果我收了他钱是不是就假了,那么这个真假的定义是什么,我就开始想。所以我在想说要拍一个结婚的电影的时候,我也挺肯定自己要用假结婚这个题材,然后我就开始去搜一些新闻,就几年之前香港很多新闻也有说很多假结婚的后遗症开始出现,因为10年之前香港确实很多中国内地要来香港的人跟香港人假结婚,然后隔了差不多十年之后那个问题出来就是找不到假老公找不到假老婆要他们结婚才发现,就跟电影一样。然后我就在搜索的时候,不知道那个电话是不是有监控,我收到两个信息,一个是在line,一个是在微信,就想说有中介问我要不要赚钱去结婚这样,我就发了个信息回了他说我有兴趣,然后就用了阿芳的资料,说我二十多岁什么什么,然后就跟他去拿那个资料,然后他打给我我也跟他谈了两次电话,真的问他这个流程是怎样,到第三次我说其实我不是有兴趣,我是一个编剧我在写一个电影,然后那个中介就屏蔽了我,就没再给我联系。然后我再通过其他朋友,他们有接触过这类案例的人,再拿资料。
做了很多资料创造出这个人物吗?
黄绮琳:对,那个人物其实很像我自己,只是中间那个假结婚要办什么婚书啊手续那些要调查一下。
假结婚那块现在香港还有吗?或者说是不是比以前少很多了?
黄绮琳:我觉得是,中国来香港应该减少了很多,因为我电影学院全都是内地同学嘛,其实他们每一年我们聚会的时候他们讨论的都是拿不拿身份证,其实在香港的情况好像是不拿比较好,就13,14年左右,然后过了几年就是可能可以申请一下吧,然后就是不,现在情况不好,所以其实我也挺了解他们对香港的看法,他们好像杨书伟一样,要不要去又不想去想去,这个心态其实我觉得也挺像我电影里面的。
这其实也是无法逃避,或者说您想逃避但又会不自觉去思考的一个问题,这些年香港一系列的变化,对您自身有什么影响吗?
黄绮琳:这个电影如果是现在拍的话肯定是故事不一样了,太子也不是这样了现在,所以我怕里面有一点过时,剧情和中港关系都有一些过时。然后其实变化很大,我其实自己拍这个电影之前我31岁的时候拍,是完全没有想过要离开香港。然后18年的11月开始拍,到我们差不多拍完全部就是19年的5月,然后之后世界不一样啦。可能是那个变化比较表面化出来了,那个问题一直都在,只是把他表象化了一些。所以现在很长时间会想一些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我就也挺阿芳的,吃完那个福州面之后我要去哪里了,我下一步要怎样,我觉得这个心态其实除了香港现在这样的情况世界现在这样的情况之外,也挺大关系是因为我爸爸在19年2月的时候走了,他离开了之后我可能会觉得我现在好像没有一个责任再留在香港,好像这个世界什么地方也可以试试去看一下。所以我就觉得有很认真去想我自己其实是不是要离开香港一下去其他地方这样。
是的,很多与其说是住在哪里去哪里,还是要我自己今后考虑一下更好,所以您选择要来日本学习?
黄绮琳:对,拍完这部电影很长时间,除了三个月在日本之外,我刚刚在参加大阪电影节之前,我是在美国一个多月,然后就很多时候想说,啊30多年没有离开香港,不如去看看其实外面是长什么样的,也好去认识一下,也好去增加一下自己去创作的养分。
去年这部作品去金马展映,然后台湾观众有和导演交流感想吗?
黄绮琳:有,很开心和他们交流。我觉得台湾观众都非常热情跟他们都看了很多电影,而且对电影的讨论都很认真,然后我也从他们的问答中学了很多东西。因为有一场跟他们一起看,然后有一个很特别的是杨书伟一出场只要他说的对白有自由两个字他们就笑,他们觉得中国人讲自由这个字本来就已经很冲突很搞笑,这个我是在香港没有的一个情况,要来观众他们对电影的理解他们的看法也跟自己当时的状态有很多关系,因为他们那时是在大选之前,就是那个气氛是很有趣的。所以就觉得在不同的地方,比如说之前有去韩国首尔,现在在大阪也有跟观众一起看,我就留意到亚洲不同地方对于电影中的笑点也不一样。比如说在日本,里面有一个台词是杨书伟问阿芳觉得是男生还是女生,他老婆的孩子,然后阿芳就是肯定是男生,因为女生的话你才不生,打掉。这个在日本也有挺大反应的,我觉得可能因为日本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吧,我不知道,可能跟他们的文化也有关系,所以那个笑点跟他们的文化也有挺大的关系。
这次在这种情况下(3月中旬,日本新冠疫情开始蔓延),您还能来到日本和观众交流,其实电影节组委会也非常高兴,很多观众也非常高兴。
黄绮琳:是很幸运,因为我之前一个月再美国不是从香港飞过来的。
公映结束后也在外面大堂和观众做了一些简单的交流吗?
黄绮琳:可能不行,因为不能聚集(笑)
之前有对这个电影节有了解吗?
黄绮琳:了解。因为之前几年都有看到香港的电影来,他们还有聚焦香港环节,因为是有合作。
这次您过来,虽然最终没能举行成Q&A,但您感觉电影节氛围怎么样?
黄绮琳:我觉得日本观众的上座率是很好的(两场都满座),在这样的情况下,香港观众很多时候电影节啊买了票不去,然后或者是他们还有一个挺特别的,在香港日本电影节他们都不会看完片尾。然后在日本我去外面不是电影节看电影的时候,他们很多人都会看到最后。我就觉得日本人是不怕闷的,可以忍受整个片尾,所以我觉得很被尊重,这个让我挺开心的。
这次您来日本学习日语,然后从小是不是也看一些日本作品,接受一些日本文化?
黄绮琳:日本的电视剧我有看,电影也有,漫画我觉得每个人都会看一些,但我动漫看的不是特别多。主要是其实去我去大阪学日语是和我妈妈一起来的,我妈妈学了日语20多年,因为她有在跟一些日本人做生意,她是做皮具手带的,所以跟她一起来才开始接触日语,然后其实是很喜欢,很想留下来。
有什么深受影响的日本作品或者人物吗?
黄绮琳:是枝裕和,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喜欢他吧。然后也有那个电视剧的编剧,坂元裕二,就看他的作品都觉得嗯,很有感觉。
在香港也有时刻关注着日本的新片之类的吗?
黄绮琳:有,很多身边的人,我们70后80后都跟日本有一种不知为什么的情结,很喜欢日本,然后就会觉得日本出品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那您自身认为日本的作品也好文化也好对您而言最大的魅力在哪里?
黄绮琳:我觉得是认真,他们每一个人在每一个岗位上都是非常认真,你看你去超市,他们收银员放那个东西,把东西放进篮子是放的那么的整齐,去美国去香港就是乱丢,你就会觉得人家一个收银的妈妈,都那么认真去看待自己的岗位,你作为一个导演,作为一个编剧,你有没有认真对待你写出来的每一个字,你拍的每一个镜头,我真的会觉得很羞愧,我真的要像日本的每一个人去学习他们的认真对待每一个东西。
这次这部作品参加亚洲电影节,其实在大阪亚洲电影节上有很多亚洲各国的共同合拍作品,然后现在香港和内地合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现在日本和东南亚的合拍也好,和韩国的合拍也好,包括韩国和菲律宾的合拍作品这次也在大阪亚洲电影节上公映,您觉得未来亚洲电影这块,特别是在【寄生虫】获奖之后会有什么更大的改变?
黄绮琳:亚洲之间的合作我觉得应该是会越来越多的吧,不过我比较担心的是香港可能会被他们遗忘了,可能他们自己合作没有香港的份,因为我觉得可能,嗯,香港对于其他地方来说市场很小,我们要拿出自己的长处吧,我们香港比其他的地方有什么优秀的地方可以大家交流学习呢,是不是我们有特有的文化,还是说我们有特有的技术,还是想说有特有的想法呢,我们也需要加强自己各方面才会能跟他们学习交流的时候能互相的学习。
最后想问您,导演关于您自身的问题。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想成为电影导演的?
黄绮琳:其实每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我都有一点害羞跟觉得羞愧,因为其他都会说我从小就想当一个电影导演,但我却不是,其实我以前主要是喜欢写东西,中文中文比较高分的样子,会写小说啊,有写歌词。然后长大了,念完大学,其实我是生物学系的,念完之后觉得科学好像不是我整个人生想对着的,所以我就想说,再念一个研究生这样子,然后就报了两个,一个是广告一个是电影,电影是三年,广告只是一年,然后就说啊我不想找工作念三年比较好,可以多三年再毕业,就选了浸会大学的电影,选了之后就觉得其实也挺开心的,写东西拍东西,然后就毕业之后就去当编剧。当编剧跟其他导演合作有时候就想说,你拍出来的东西不是我写的东西,有时候会失望,有时候是不同,但是有些故事也想自己去表达,所以【金都】这个剧本很有我的个人特色,所以就想自己去拍咯。
您第一次拍片什么感觉
黄绮琳:其实拍的时候很没有信心,每天都在想我要死了,我以后不拍了,拍完这个我就做编剧算了。但是拍完之后,上映后有一些好的评论,有时候也会偷偷想,嗯,下一个作品要干嘛干嘛。
下一个作品有什么头绪吗?准备拍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黄绮琳:有,去年来这边念书,班上面有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然后听他们说为什么要来日本,然后听到很多爱情故事,听了很多有趣的生活的故事,所以想拍一个关于香港或者台湾来日本定居的女生跟也是从海外来日本的一个男生的一个故事,感觉风格会比较,也是关于人口流动的。
摄影:朱恒斌
整理:Ruby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香港电影今年审查也开始严了,你怎么想?)“怎么想?都是跟大家想法一样,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创作者喜欢审查吧。没办法,现在香港也开始要审查了,不一定是法律的,有很多都是自我审查,大家都很恐怖。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子,搞这么麻烦,我不理解,这个制度有什么好处?我也不同意为了审查打擦边球,我不喜欢。”
(如果《金都》是在去年香港风波之后创作,会怎样?)“如果《金都》是2019年的故事,杨树伟就不会犹豫,不用老婆怀孕他就会放弃香港了。现在看来,《金都》是一个有点过时的剧本,然后也会有一些香港人觉得不好,觉得为什么你把内地人写得这么友善。加上我跟大陆合作过,他们觉得我是要讨好内地,这么写,是为了卖出一个比较好的价钱。我是有点不开心,他们不能用作品,或者是他们以为他们对作品的理解去推论我的立场,或者是我的人品。”
再过3天,就是电影《金都》首映一周年的日子。
它上一次被隆重提及,还是在疫情期间的香港金像奖线上颁奖直播中,主席尔冬升宣布该片获得最佳新晋导演和最佳原创电影音乐两项大奖。
关于《金都》背后拍摄历程,点点滴滴,一年来已有无数采访可以看到,一搜一大把。
但在我看来,黄绮琳还有很多观点没有表述。
就在上周,联系到导演黄绮琳时,她正在台湾准备金马的剧集创投,一直在酒店做常规隔离,过了采访这晚,就结束隔离,重获人身自由。
对,《金都》就是在讲重获自由。
政治自由,选择自由,表达自由。
我尽可能从身为一家大陆电影自媒体的角度去聊,谈到她对内地社会政策的看法,她说:
“我觉得中国内地的很多政策,都是用利益方法去解决问题,就好像《我不是药神》火了,它就立马要去改变(审查方向),这真的是整个社会管制的方法跟风格的问题。”
我也想从一种电影表达的起点去聊,谈到《金都》本身讨论的婚恋终极意义,她说:
“婚姻科学性我有想过,结婚是不在科学讨论范畴里的,其实基因才是人们基本的需求,是因为他想把基因流传下来,但是结婚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这个也有一点影响我的观念,我觉得结婚不是人们必须的,但生孩子比较重要。我还没结婚,有时候我也会在想,跟朋友说,要不要借种。但是我非常肯定,我妈妈会崩溃的!”
从30周岁那天生日,快到中午时,床上双眼一睁开,人生巨大受挫感席卷而来,落泪中马上起床写《金都》剧本,而核心目的,是想让所有来观影的情侣、夫妻一走出电影院就分手,对,就从那一刻开始。
黄绮琳注定要成为一名导演。
一个内向到连巴士到站都不敢喊下车的香港青年导演。她拍电影,也通过拍电影,了解了自己,了解了世界上其他人的看法。
不多说,8000字的采访,读起来花点时间,直接上干货。
法兰西胶片:《金都》出现网上资源后,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感受?
黄绮琳:反而比我在香港公映的时候,看得人更多。尤其是一些行业外的朋友,他们都说很多人在截图。
法兰西胶片:现在挺为付费发愁的?
黄绮琳:我其实想到一个挺有趣的发行方法,也听过一个内地朋友说,如果跳过审查制度的话,可以用字幕提供扫码这个方法,就可以直接付钱。
法兰西胶片:那你是不知道,我有个导演朋友,叫蒋能杰,他在疫情期间就是这么操作的,但是要低调,不然上级会找来。
黄绮琳:这个挺好,也是一个新的发行方法,真的是不能太高调,太高调就不行。
法兰西胶片:反正,现在这环境不是很让人舒服吧。
黄绮琳:其实香港的创作情况也差不多。
法兰西胶片:香港无论怎么样都还好一点。
黄绮琳:越来越差吧。
法兰西胶片:我听说今年年初新的政策出台后,香港电影审查也严了。你会怎么想?
黄绮琳:怎么想?都是跟大家想法一样,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创作者喜欢审查吧。没办法,现在香港也开始要审查了,不一定是法律的,有很多都是自我审查,有一些是圈内的机构,因为他们害怕产生大的利益损失,也不敢去播一些比较敏感的题材,所以就大家都很恐怖。
其实我是挺直接的一个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审查,因为即便有这么多审查,我们的电影在地下也很流行,豆瓣也有很多人在评分,大家也都在看啊。
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子,搞这么麻烦,我不理解,这个制度有什么好处?我也不同意为了审查打擦边球,我不喜欢。
法兰西胶片:打擦边球,也是因为北上的导演挂靠的资本包袱太重。
黄绮琳:我了解,其实我也有做过一些跟内地合作的项目,一个叫《叹息桥》的电视剧,这个剧今年在内地很受欢迎,阿里巴巴他们投资的,我也去他们那开会。
法兰西胶片:你去过北京望京那边开会?
黄绮琳:对啊,开过一次,我是编剧,跟viutv的人还有导演一起过去开会。
法兰西胶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氛围?
黄绮琳:当时阿里巴巴应该是看了我们团队上一套剧《玛嘉烈与大卫 绿豆》,觉得想合作,就通过电视台找了我们,然后就跟他们见面,我觉得他们其实也想做一些不是很模式化的内容。
见面感觉还好,他们很尊重我们那些创作者,而且也有很高的自由度。我们写这个剧本,其实他们内容上是一点审查也没有的,也没有强逼我们要用什么内地演员。我感觉他们中间应该花了很多力气去保护我们吧,保护我们剧本跟创作。
出来的效果和口碑也不错,豆瓣评分8.9,所以我不觉得我没有机会跟内地合作,没有机会拍一些能过审查的东西。
但我想表达的是,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要花这么多力气去弄得这么辛苦,自己为过审拍得辛苦,送审也辛苦,有些电影拍出来也不能上,人们要花力气去翻墙,去地下看电影……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工夫,审查开放一点的话,能赚到钱的话,这个体系会发展得更好呀。
我不理解,单纯地不理解,这么痛苦。
法兰西胶片:我该怎么跟你阐述这件事情呢,其实这是一个官僚的问题,很简单,《我不是药神》火了,但触犯到某一个层面的利益,那今后类似的题材不能搞了。审查不是一个原则,它是一个机动式的对策。
黄绮琳:很可怜,其实中国现在有很多很好的独立电影人,也有欣赏他们的人,但就不能好好地发挥。
我最近在想,很多人说合拍片令香港电影低落,为了去拍一些迎合内地观众的电影,放弃了香港,但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80、90年代,他们也喜欢在内地拍戏,是因为那边有很多香港没有的风景,大山、大河,有宫廷可以拍,他们看重的是资源。到了合拍之后,看重的是钱,所以看重的东西不一样,就会变质。
我喜欢跟内地合作,是因为内地比较有潜力支持多元化的作品。香港的小众可能真的很小众影迷,只有那几千人,但是内地的小众影迷可能有几万、几十万,那就可以去做一些不太主流的东西。
我说这些话也不是去迎合,就这种比较另类的东西也不能正式发行,不能正式过审,所以也是一种矛盾吧。
法兰西胶片:你有没有留意大陆的同辈的青年导演?
黄绮琳:我看中国内地的商业片不是很多,如果同辈的话,我也只认识一些很独立的,跟我同一个学校出来的杨正帆,他有拍过很多去影展的电影,有一部叫《你往何处去》,是用车内的镜头去拍,真得是很小众。
我觉得《过春天》也很好,香港观众会觉得它是大湾区电影,不是香港电影。但是我觉得好看就是好看。
法兰西胶片:我一直想问,当然也有人问过你,就是《金都》去年杀青之后,香港才发生一系列风波。如果电影是在风波后制作的,它会有什么不一样?
黄绮琳:很明显,如果故事是发生在2019年,就不会有内地人想来香港。我确实在浸会大学念电影的时候,有很多同学都是大陆人,他们每次都会讨论要不要拿那个身份证,因为他们读了3年,留下来,4年就可以了,那时候我2012年毕业,他们也觉得先不拿,再等一下看看,过了两年,到了2014年,好像情况好了,他们又想拿,然后又不拿,他们也是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走。
所以,如果《金都》是2019年的故事,杨树伟就不会犹豫,不用老婆怀孕他就会放弃香港了,不拿了。
现在看来,《金都》是一个有点过时的剧本,然后也会有一些香港人觉得不好,觉得为什么你把内地人写得这么友善,这么好。
法兰西胶片:反而是一个内地男性的想法点醒了香港女性。
黄绮琳:其实他也是我浸会大学同学的一个原形。
法兰西胶片:我知道,就是你当时的男朋友对吧?
黄绮琳:哈哈哈,不敢说,他也是导演,现在混得挺好的。那时候,他确实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他结婚。
其实,内地早不是以前小时候爸爸妈妈拿衣服去乡下的那个年代,现在和过去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香港这边的人就觉得我写得很假。
好像我怎么写都有失偏颇,因为整个电影就只有一两个内地角色,无论我把他写成什么样,都不对。
法兰西胶片:不仅仅是大陆和香港的关系,大陆内部也是各种观点分裂,整个世界都在分裂,咱俩现在半夜聊天,美国那边大选正好也出来了,整个国家一半一半。
黄绮琳:本来我是不太想这些,我在写完剧本之后,我的监制,还有些香港导演也有提醒我,觉得我这么写,香港观众肯定不喜欢。
因为有些人没有兴趣去了解一个内地人的角色,也有人觉得为什么要把香港人写得这么差,那时候有很多人提醒过我,说不如把他改成韩国来的,或者日本来的,但这个题材是假结婚,不写内地人不实际啊。知道是很难写得好,但是也一定要写一个内地人。我那时候不理他们,我觉得没有这么大问题。
反正也是有一些人反对我,加上我跟大陆合作过,他们觉得我是要讨好内地,觉得我这么写,是为了卖出一个比较好的价钱。
法兰西胶片:第一部电影就给你贴标签了。
黄绮琳:听了这些评价之后,我是有点不开心,我觉得他们不能用作品,或者是他们以为他们对作品的理解去推论我的立场,或者是我的人品,我是挺反对这种东西的。
当然现在我也看开了,如果你整体看一个人,确实,我有去北京拿一个地下的影展的奖,但是我也有先去台湾的金马奖呀,那你要怎么标签我呢?
我想说的是,电影就是电影,它拍出来,无论你怎么标签,或者它票房多少,有没有去内地赚大钱,电影是不会变的,是永恒的,拍出来就是这样,所以我也在调整心态,不太想别人说什么。
你们随便看。
法兰西胶片:那么,你妈妈怎么看这部片子,你们有没有什么沟通?
黄绮琳:我妈看的电影不多。
法兰西胶片:但她肯定是看了《金都》的吧。
黄绮琳:有看,但她其实比较喜欢《沦落人》。
法兰西胶片:哈哈哈哈,普世赢了。
黄绮琳:对,她看完《金都》之后可能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就只是担心,我是不是不结婚了。
法兰西胶片:哈哈哈,又回到你们母女最焦虑的问题。
黄绮琳:对,现场有几个观众有笑出来,她就比较安心,好像大家挺喜欢《金都》的,也OK啊,但是她对内容想不了太多。
法兰西胶片:你有关注过疫情期间大陆这边出台一个政策嘛,被骂上天,叫离婚冷静期。
黄绮琳:有听过,因为疫情期间只能在家里,吵架、离婚。
法兰西胶片:你怎么看呢,说狠一点,就好像不太了解人性似的,以往像什么计划生育这些就不提了,就是这个政策的内里,《金都》也有同样元素。
黄绮琳:反正我觉得中国内地的很多政策,应该是整个社会的体制的问题,就是所有问题都是用利益方法去解决,就好像《我不是药神》太火了,他会带出一些问题,就立马要去改变这个东西,这真的是整个社会管制的方法跟风格的问题。
我也没有觉得你刚才说的冷静期很特别,之前我有听过一个假离婚的,就是因为买房子比较便宜,也是很荒唐,假离婚最后变成了真离婚。
法兰西胶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大学本科不是学的生物学嘛,然后你又被催婚困扰,你有没有想过从人体机能的科学上去看婚姻这件事,你幻想过这些吗?
黄绮琳:我在念生物的时候,还没对婚姻有这么大的讨论,因为那时候还小,20多岁,家里也没那么着急。那时候只是觉得,成绩比较好的人都会选理科,会考之后,就要去选择大学读什么,那时候也不知道有电影这个东西,就是觉得学生物可以学到东西。
不过你刚才说婚姻科学性,我有想过,结婚是不在科学讨论范畴里的,其实基因才是人们基本的需求,是因为他想把基因流传下来,但是结婚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这个也有一点影响我的观念,我觉得结婚不是人们必须的,但生孩子比较重要。
法兰西胶片:那你也是这么奉行的吗?未来可以生孩子,但不打算结婚?
黄绮琳:我觉得结婚没有生孩子那么必要,我还没结婚,有时候我也会在想,跟朋友说,要不要借种。但是我非常肯定,我妈妈会崩溃的!
其实小的时候没有觉得结婚不好,就算到了大学之后,去出席朋友的婚礼,也觉得是美好,直到轮到了自己就觉得不美好了。
法兰西胶片:其实我知道你最初拍《金都》有一个很深的目的,你就想让所有情侣或夫妻看完这个片子就分手、离婚,对不对?
黄绮琳:对,算是一个电影原则,很叛逆的感觉。
法兰西胶片:那你是进展到什么时候,不再这么做了呢?
黄绮琳:不是不那么做,是我失败了,拍完之后,没有觉得很锋利,就比较柔。
法兰西胶片:明明有怨恨,为什么不呈现,是什么把你拉住了吗?
黄绮琳:我不觉得它没有那么恨,但就是拍出来感觉比较柔。
法兰西胶片:你之前说过,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处于一个分不了手的状态,这是怎样的爱情关系啊?它有影响到《金都》吗?
黄绮琳:有,我是一个不太喜欢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所以很多时候,一开始一段关系,其实没有想得很清楚,没所谓吧,就在一起了,一起之后发现很多问题,但是我也不会去吵架,去提分手,于是就很长一段时期会觉得不如你先跟我分手,但我也不敢先提出。
法兰西胶片:你不敢先提出,是怕对方会对你怎么样吗?
黄绮琳:我是不想做坏人,这种关系不是自己想要的,然后也不出声,就算了算了,我等有一天他自己说就好了。
法兰西胶片:刚才和你聊感情,感觉你超级内向啊,但你做导演是要去统筹一个剧组的,你是需要统治欲、管制力的,这在你身上矛盾吗?
黄绮琳:我起初也觉得很矛盾,因为印象中导演是一种很威风,在片场很大声说话的那种人。但我是很害怕,很害羞,连坐小巴都不敢喊下车,是太内向了。
但是我觉得,我发现导演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曹操;一种是刘备。我更像后者,因为我看上去很弱嘛,所以副导演啊,包括一些前辈,他们每个人都很想帮我,觉得她好像很可怜,不如帮她一下吧。
像邓丽欣,她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人,她说《金都》是她第一次主动要跟导演沟通,以前都是导演一见到她就冲过去,今天怎样怎样,我们的故事怎样怎样,但是我不出声,我就坐在办公室里,然后她要先跟我聊天,所以产生了另外一个效果,会让别人再投入一点。
法兰西胶片:做导演有没有把你的一些特殊性格打开?这个怎么就达不到我的要求呢,于是现场爆炸。
黄绮琳:拍摄中间也有一些是觉得达不到我的要求,在现场要发脾气。但我不是那种很凶,在现场要骂人,骂得他们很怕,我就是自己崩溃,要副导演帮我想,制片帮我想办法去搞定事情。
遇到这种情况,我最大的结论就是:这个人下次不要合作了。哈哈哈哈。如果见到哪位工作人员下次没有合作,那主要是上次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法兰西胶片:有没有具体的一场戏,崩溃了,自己都要爆出口了?
黄绮琳:其实是很小的一次,就是阿芳她有一个客人拿了一件脏裙子,上面有一些血迹,那血迹其实我在剧本第一稿就有写,就很小的一块。做服装的同事,他说他会照做,但是现场,还是没有做得很像真的血迹,可能血迹有难度?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能没有,这个是剧本写到的。
法兰西胶片:他是做了很淡的颜色吗?
黄绮琳:颜色不对,然后现场他就随手拿一杯咖啡去弄。
法兰西胶片:咖啡?
黄绮琳:对啊,我就很生气,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镜头,我拍了3次,因为每一次都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还有阿芳的那件衣服,就她开头跟结尾那件,那件衣服一拿出来就显得太普通了,它肯定要选一个比较有记忆点的衣服。因为我第一次拍电影,太多东西要兼顾,特别是衣服上面的事情没有都照顾到,所以是有点遗憾。
法兰西胶片:其实我在想,金都这个地方,它在你心里,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吗?它有其它想象的空间吗?《金都》要是一部奇幻片会是什么样?
黄绮琳:有很多人说《金都》应该拍恐怖片,因为整个商场比较旧,而且确实有很多人说那边比较恐怖,说有很多要出生的小朋友会在那边待着,选他们的父母。
法兰西胶片:我靠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黄绮琳:我很怕啊,我还真的拍了一些《金都》恐怖的镜头,晚上关了灯,阿芳她觉得那些公仔很恐怖,就快两步地离开,那时候是想拍一些她对婚姻的恐惧,但是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合这个风格,就没有放进去。
法兰西胶片:从金都跑回你家,要多久?
黄绮琳:一分钟,就隔一条马路,我家窗户就可以看到,隔了一个绿灯道。
法兰西胶片:片中有很多吉姆·贾木许的电影海报,还有《暖暖内含光》,都是你的挚爱吗?
黄绮琳:老实说,海报都是美术选的,但是他刚好选了一个,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编剧,查理·考夫曼。
法兰西胶片:他有很多疯狂的想象,又都基于一种社会情绪,我也很喜欢。
黄绮琳:对,我喜欢他之前帮别人写的剧本,他不是单纯的一个导演,他是我偶像,我也是从编剧到导演,做完导演之后,我也会想帮其他风格的导演去写剧本。他有个新片叫《我想结束这一切》,也是很抽象,很多人没看懂。
法兰西胶片:说到导演这个职业选择,你说30岁生日当天,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于是就开始写《金都》剧本,我想知道你当时那一刹那的状态。
黄绮琳:那一刹那,我是躺着的,就是睡醒睁开眼睛后,想起自己30岁了,我真很悲伤,哭出来了,20多岁跟30岁相差很远。
后来参加电影发展基金的首部剧情片计划,这是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我跟《沦落人》的导演陈小娟是朋友,她获选之后,跟我说这个计划很好,很鼓励我参加,所以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参加的想法,但还没想出来要做什么。
就是在生日那天,觉得不行,我要做一个关于这样的故事。
法兰西胶片:那你当天是一大早就醒了,奋发图强吗?
黄绮琳:应该不会很早。
法兰西胶片:哈哈是到了中午吗?
黄绮琳:我的房间跟阿芳一样,如果有日光的时候,其实对面的玻璃会反射一些光进来,对面的玻璃是粉红色的,所以我的房间在不是下午的时候,就会很红,整个屋子很诡异。
法兰西胶片:我还以为那是你做出来渲染气氛的。
黄绮琳:郭子健看了这个电影,他就说,这个肯定是住在太子的人才写得出来,因为他也住太子,他一看这房间里奇怪的灯光,一听环境声音,就知道了。
法兰西胶片:你和郭子健很熟的吗?
黄绮琳:之前有一个短片叫《落踏》,有去过意大利乌迪内远东电影节参加新浪潮短片比赛,那时候郭子健的《救火英雄》也去了,其他人放完之后就走了,只有我们两个香港人留在意大利,所以那几天都是他在意大利去照顾我,就认识了。
后来也有一个朋友的电影,就是《刺杀黄大仙》,他做监制,我做编剧。
法兰西胶片:你俩还有这么一个故事,不过他现在都是内地的大制作。
黄绮琳:对。话说回来,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去拍很大的制作,或者一定要跟内地演员合作。
法兰西胶片:咱们再往回倒,你说你之前不是很了解电影,不了解电影,你也会看电影的,你看电影从小到大的经历是什么样的?
黄绮琳: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是看很多成龙的电影。
法兰西胶片:你是成龙粉丝啊?
黄绮琳:我哥跟我爸是成龙迷,特别是我爸爸,我们一家四口是每一部成龙的电影都会进电影院去看。
法兰西胶片:那你喜欢吗?
黄绮琳:我喜欢,其实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就会走神。
法兰西胶片:走神……
黄绮琳:对啊,因为有时候打很久,我没有兴趣去看打这么久,每次看完之后,我妈妈就会说又摔坏了很多汽车,很浪费,很不环保,哈哈哈,我爸爸就看得很兴奋,那些车子真得撞烂了,我们就一家人去陪我爸爸去看电影,看林超贤的,反正很多香港动作、警匪片他都喜欢。
法兰西胶片:那你从小除了随爸爸的兴趣去看电影,主动去电影院你会选择什么呢?
黄绮琳:比起我同年代的其他同学,他们都会说不看香港电影,只看外国电影,我自己比较喜欢香港电影,比如说爱情片。
我那个时候不好意思说,我觉得香港电影比较容易看明白,不是我英语差,我是觉得文化有差异的时候,你不能完全去了解一部电影,但是讲广东话我就比较有信心去了解这个导演想要表达什么,所以其实我是挺喜欢看香港电影。我爸爸也喜欢看许冠文的电影啊,我也看那些喜剧,很喜欢。
法兰西胶片:你刚才说爱情片,有没有影响到你的片子?
黄绮琳:好像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看《星愿》。
跟几个同学一起看,看完之后,出了字幕,我旁边的女同学,她还坐在那边哭,我是很惊讶,为什么会哭这么久,我觉得感动,但是我没有她哭得那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激动。可能那个同学是留级生,她是大我一岁,可能她比较早熟。后来我再翻出来这个电影,发现有道理,确实是很传统的结构,挺感动的。
法兰西胶片:你喜欢周星驰吗?
黄绮琳:如果是周星驰的电影,我觉得最好的是《国产凌凌漆》,这个我是翻看最多次的。
以前没有网络,不知道什么叫经典,或者流行,是觉得这部片每一段都有设计,有一些反转,又搞笑,又感动,又很有爱,什么都有,就是很丰富的电影。
法兰西胶片:那部片对大陆的描写,也是相当厉害,死刑的时候贿赂长官。
黄绮琳:那一段很搞笑,但那时候我对这些没有懂这么清楚。
《金都》其实有一段我是没有拍出来的,就是杨树伟不是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生嘛,其实这个是不能去检验的,但是有朋友告诉我,只要你付小费给医生,他是会告诉你的。
所以如果我真的把这一段拍出来,大家肯定不会像90年代笑得那么狠,他们可能也会说,现在不是这样了,怎么要抹黑我们。真的不是经不经历大陆生活的问题,是不能写,现在大家的状态都是很敏感。
法兰西胶片:其实还有一个比较敏感的描写,就是在派出所面试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公安的形象。
黄绮琳:之前有内地平台对《金都》感兴趣,想发行,但他们是建议剪掉这一场,因为那个服装什么的都不合格,审批的话,不能拍他们的衣服,虽然淘宝可以买到他那个衣服。
法兰西胶片:衣服这都是小事,关键你会怎么刻画这么一个形象,后来发现也还好。
黄绮琳:对,其实也没有想要把那个公安形象写更深入一点,所以就跟我之前说的,个别导演说我在讨好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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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仔才舍不得打掉…一句很刺痛的台词
你结婚;李洁冰。用微信会被监控;那你不一样被你男友监控?用婚姻故事隐喻港陆关系的变化,其实金都也罢,婚姻也罢,香港对大陆最后优越感的自由也罢,永远都是一座座围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一旦男人决定要娶谁,女人唯有立刻夺路而逃才能自救,我所知道的半数婚姻都始于意外怀孕,还有不少婚姻由再要一个孩子来掩饰与修补裂痕,
同是婚姻和女性话题,好过《82年生的金智英》,甚至也不输《婚姻故事》,鲍姆巴赫在两个顶级演员加持下才完成的效果,新人导演(甚至)不动声色便达到了。
把一个女人的贫困和出逃的过程拍得非常细腻。陆港关系只是背景,影片要说的还是极尽压抑的传统和年轻人的困顿。尤其是男女主貌合神离的情感状态,看似轻描淡写,其实笔力千钧。“我们会一直这样吗?”“会啊。”完全的鸡同鸭讲。
终于在这一届迷影精神赏之前看完了提名的十部影片了哈哈,这部差不多可以排在我的2019港片最佳。毫无疑问,黄绮琳将成为未来香港最值得期待的女性导演。她的视角太舒服啦,不刻意去树立对立,但是又很柔和地将各种处境展现给你看。至于片中抛出的那些问题,也算是当下的一个普遍困境,好在影片并不志在替观众做出解答,而更像是某种善意的提醒。片子拍的举重若轻,小幽默大主题都打磨得很舒服,蛮难得的。三星半入四。
太棒了👏!题材选的就好,聚焦一个香港女人结婚前后的各种纠结心态,却又没有局限于此,而是糅合进另一个香港社会问题,所以看出剧本实在是太扎实了,第一次看到香港电影对内地部分的戏这样真实,人物也很实在。表演上邓丽欣绝对是影后级的表现,但老实说男朋友、老公两个配角也演得相当不错👍,事实上,每个角色都恰如其分,真是太棒的香港电影了!
都市男女无聊的感情生活之下,夹杂着陆港问题的表达。一个为了香港身份假结婚的大陆人问身为香港人的女主:“你去过美国吗?没去过,怪不得你不懂自由。”话未落音全场大笑,但想到此时此刻,笑完就想哭了。
導演最妙的地方在於她既是一個站在女性視角、對日常生活有深度思考和探索的作者,同時非常有幽默感。人生的困境和徬徨,兩地之間的差異,被她講的自然真實又俏皮輕盈。「就算有了自由又怎樣呢?有了自由,你就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嗎?」我想這不僅是導演的追問,也是我們這些還在這裡的人心中的追問吧。/ps,導演把福州拍成了一個農村是因為沒有拍攝許可只能在港村找地方假扮,請大家體諒一下小成本非合拍片的辛酸:)
永远长不大的废物港男,迟钝但至少觉醒的港女,习惯金钱先行但最终选择务实的内地男子,尽可能地放下地域刻板印象,又尽可能如实地反映了近20年来两地的新关系新矛盾,难得一见,耳目一新。
我看见Edward走下电梯来求婚,实在好笑,这个调度未免太棒,一是符合金都商场的设置,那台上上下下的电梯真的很有用,二是它拓展了电影要讨论的婚姻关系,没有那么的平等或平行,它好像是上行下行的阶梯,后来莉芳重新遇到杨树伟,也是在电梯上上下下,那都不是摇摆,是一种更像振荡的感觉,也是在那一刻电影进入了更深的婚姻主题的讨论,这是个巧妙的设置,把婚姻中一切冷冰冰的东西都摊在眼前,又令假婚姻拥有了一个时间期限,我好喜欢这样的错位,假的存在久了,一切都有不同的振荡,在这些面前,莉芳所迈出的人生一步,是关掉自己的手机定位,但确实是很重要的一步。
男主演的真好,好久没有这么真实烦人的直男角色了。
螺蛳壳里做道场,太惊艳了
劇本精彩,演員表現非常出彩,尤其入圍男主角的朱柏康,他的角色難就難在他自然演出一個毫無施力點的普通男子,你不能批評他他是這麼本分,你也不想誇他他又是這麼俗和無聊,更別提長不大沒有任何擔當。電影有一個我覺得值得玩味的地方,莉芳哪兒都能去但不知道去哪和楊樹偉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沒有這麼好去,兩個人都感覺不自由,看起來最自由的是Edward,所以自由就是不要想太多嗎?如果電影是以這個暗喻兩岸關係,倒是精準又尖銳。
枕边的男人以为她要的是童话婚礼,却不知她想搬离房顶漏水的金都。协议的男人可以向她描绘自由天空,却终要回到需要采购奶粉的福州。她要拿了礼金向宾客表演相爱,签了契约帮老公收拾马虎,打开漫游将自己锁入牢笼,或是下单买下自由。不愿变成因为婚姻不得翻身的龟,只想退化成用脚后跟可以蹲立的鸟。
作为呆够七年能拿永居但根本不想拿的内地人,在香港看这部电影,我想用脚趾给女主抠个三室一厅。真的很希望香港导演别再扯到内地了。香港人对内地明明不了解,也不关心。台词有点俏皮,但是整体不太行,跟《叔·叔》不相上下。
另一種政治隱喻的劇作寫法。結婚/不結婚,背後深層的其實是中港關係中的「自由」。一紙契約是否會五十年不變?「我地一直都係這樣。」結婚會失去自由,但問題是,不結婚就會想得到理想的自由?這才是劇本最有趣的地方。最諷刺的是,一個大陸人渴望拿到單程證就會覺得是自由,質問一個香港人不懂得自由,而香港人會反問自由的定義是什麼,微妙的不言而喻。龜的象徵意義,從一個地方去到另一個地方都是被困住,所以「放生」象徵著的就是女主的歸宿。但結局反而很曖昧,她真的離開了麼?點解仲要買大張的餐桌,這個虛偽的反抗是做給誰看?值得玩味。另外似乎有一條隱藏的女同感情線,其實張麗芳是深櫃?朱柏康奉獻了近年港片最令人深刻難忘的男主角演出!
剧本优秀,写出港女恐婚的种种挣扎,用真假结婚的冲突,反思婚姻与幸福的矛盾、自由与身份的意义。道出男女对感情和婚姻的不同,对两岸的疏离也有港人一贯的调侃,没偏袒任何一方。在对话中不断把玩“自由”的定义,表达都蛮高级的。开放式结尾就像“娜拉出走”一样,让观众来权衡角色的选择。
比较惊喜,相比同样是女导演处女作的《过春天》更加真实自然。婚庆大楼里的真假结婚,禁锢在小屋内的爱情与婚姻,陆港台甚至美国和创作上到底哪里更自由。真不是黑大陆,也许那就是人家的日常,包括对自己所反映的也很透彻,开玩笑的表现最后也能得到理解,如果都报有这样的心态明天会更好吧。舞台剧出身第一次演男主就获得提名,妈宝男承担了大多数的笑点和悲伤,但邓丽欣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熟表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提到女主还是很遗憾,那项最佳歌曲她也应该不会出席颁奖礼现场演唱。#金马56#
还没说我允许,你就已经把裙子扔出去。还没说我愿意,你就已经把戒指戴上来。童话也许并不美丽,王子成为母后的棋子,公主化成沉默的影子。远方也许并不自由,结婚成为幸福的标榜,离婚仿佛人生的罪状。对于那些并未做好准备结婚的男女,婚姻的形式是大于内容的,明明感觉如置深渊,还要装作身在天堂。阿芳的第一次结婚是因为无知,这一次她不想结婚是因为开始有所知,结尾没有给出答案,恰恰也是一种答案:或许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样,但至少知道不自由是什么样。先有自知,方有自由。以前常说要二人世界,婚后发觉,二人各有各的世界,才算是二人世界。多次出现的红绿灯听觉暗示很巧妙,我总觉得人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是下意识焦虑的,阿芳面对绿灯路口,犹豫着该不该走,导演抓住了这个洞察。轻灵却有力道,许久不见的港片佳作。PS:海报上的囍是四个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