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

这始终是部感情密度特别大的影片。我甚至无法判断，感情充沛与冷静克制，对于一部纪录片来说，孰劣孰优。但在我而言，我并不排斥这样的感情炸弹。也许有很多被诟病的地方，它粗粝笨拙，但像块质朴璞玉，掩不住里面最闪亮也最动人的光芒。

我们可以宽容一点，毕竟这是一段共生的故事。格林，这只小狼，他是长在他微漪妈妈心上的一块肉。然后我想把他，看作是对理解自然的一块探路石头，借此将自己对于自然的感知边界推得再远一些。我依旧觉得，这些在自然里还能找到自己生存空间和位置的生灵是幸福的，尽管这份幸福带着一个无知人类对原生荒野世界的狭隘理解，以及自然界天理循环之间不问情由生杀予取的冷酷残忍。

很难形容看到小狼初次在草原上撒欢奔跑时的心情。我暗自揣测，这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被野性呼唤的力量。你要跑，只有跑，自出生起，自睁眼起，四肢战战地跑，是为了避免成为食物。直至四肢强健，威风凛凛，跑是为了成为捕猎者，是与生俱来的使命。这草原，是生命博弈的战场，毫无保留。一切，都是为了自然赋予的权力，活下去。

“他的捕食是虔诚的，不是我要杀，而是我想活”。这是微漪妈妈写给格林的一句话。

是的，只是为了活下去。

作为骄傲而智慧的捕猎者，敬畏着食草者的强大，所以集结，所以等待，所以伺机而动。在环环相扣动物生物链里，胜者捕食，死后以躯体滋养土地。

契合得这样天衣无缝。

于是他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跋涉过最丰美的水草，坐看过最瑰丽的晚霞，经历过最残酷的屠戮。狼在天地里有他的容身之所，食物链里他有他的位置。

格林重回草原两个月。那个壮美的落霞里一人一狼依偎坐在一身光华里，狼妈妈说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生存的状态，风霜雨雪，太阳明亮，草结着它的草籽，风在摇着它的叶子。原来生命会有这样的时刻，能清楚认知，原来我在这里，我也属于这里。

当狼妈妈哼起了歌，小狼嗷呜嗷呜地变着调子应和，电影院里大家发出了会意友善的笑声。而旁边的姑娘，又突然和我一样，抬手擦了擦不意流出的眼泪。

自己的声音能被聆听和理解，就是奇迹，况且，这是跨越了物种界限的对话。

他们说格林是狼中之人，自己是人中之狼。最打动人的，大概莫过于，他们因为这个意外的生命，重新找到了那条和自然对话的渠道。

但银幕前的我，突然觉得无比寂寥失落。他们找到了水草丰茂的那片草原，而我们呢。人被切割得太久了，久到脱离了城市，就几乎对自然，野外，原始一无所知。人的生态圈早就因为久远的弱小而画地为牢，从此猎杀与征服成为人与自然世界沟通的桥梁。自然的声音，人类早就听不到，听不懂了。

在我们拒绝与自然平等对话的同时，自然也早就对我们关上了那扇大门。有时，我们会把他称作是进化的胜利，但反过来想，我忽然有一个想法，大概在成为食物链顶端时，人类也早就成为了世界的孤儿。不是我们战胜了他们，是他们，割舍了我们，遗弃了我们。

于是我羡慕格林，羡慕他在天地之间有所归依。

在狼群的召唤和狼妈妈的怀抱之间，格林来回地徘徊。他的狼妈妈对他说，去吧，别回头。然后他尽情舒展着他的身体，如疾风一样奔驰，再没有钢筋水泥浇筑成的楼宇困囿他，也没有黑夜里车水马龙的光流迷惑他。他和狼群必须在严冬里匍匐、守候，被秃鹫觊觎，被饥饿驱赶冒死围猎体积庞大的食物。看似作为顶级捕猎者带来死神深渊般的凝视，但其实他们又何尝有一刻不被死神注视呢。

屠戮带来生存，残忍意味着希望，死亡也是救赎。动物的世界，根本不必被人类释义，他们是比人类更忠诚的神性的信众。

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如果可以，想响应结尾的呼吁，不止是一匹狼，而是更多共生的生命，是那片他们赖以为生的草场。

愿彼此的生命领地都更广阔。

电影讲格林在寻找狼群的路上充满艰难险阻，为了生存也为了找回自己，格林开始配合画家主人练习抓捕，从狗伴到狼伴，从狗叫到狼嚎，从见到猎食不知所措到机警抓捕并巧妙藏食……格林不断地自我学习自我进步。格林学到了多少就付出了多少，相应的画家主人付出的更多。狼群找到了，格林也学会了自我生存和自我保护。

看完电影的内心，温暖又惆怅。温暖是自由的灵魂获得了自由，惆怅是自由如此易碎。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离林场不远。如果小朋友不听话，大人就会说，不要你了，等着林子里的狼把你叼走吧。

我跟我爷爷说，狼可不可怕。我爷爷笑，等你看到它就不害怕了。

有一年夏天半夜，传来哀鸣声，吵醒了很多人。

我奶奶问，啥声音。爷爷起身，拿着手电。我也挣扎着醒过来，也要一起去。

我们往生产队走的时候，村子里有很多人围在大井边上。

我爷爷跟往回走的卢老五打听，咋回事啊。

他嘿嘿一笑，一只狼掉大井里了，另一只狼被抓起来了，说是今晚要喝酒吃肉。二大爷，你去不去啊。

我爷爷疑惑的问，是吗。

卢老五瞪大眼睛，咋不是啊，队里都去买白酒了，说是吃狼肉必须喝高度的白酒，就是那个红高粱62。（我们那的一种特产白酒，最高62度）

我说，爷爷，我想去看看狼，长啥样啊。我以为，那只等待被吃肉的狼应该和生产队待宰的猪、羊一样，靠根绳拴着，一会拖到小场院杀了。

大井旁边为了好多人，好多人。他们的说话声和笑声让我觉得很可怕。

我在人群夹缝里看到，那两只可怜的狼躺在井边上，看不清模样。我估计应该挺吓人的，就不敢仔细凑近看了。

有很多人劝我爷爷一起喝酒，我爷爷都摇头，拖着我准备回家了。

我不想回家。狼的故事不完整，我还没有见到狼，活生生的狼。我不甘心。我好不容易在夜里起来了，我要去森林里去看狼。真正的狼，活着的狼。我要看看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狼，狼有多可怕。

我撒娇耍泼的拖着爷爷往树林边上走，沿着生产队刚修好的水道。大井的水经过水道流进地里灌溉。

一路上，我爷爷问我，害怕狼吗？我说不怕。我问爷爷，你怕狼吗？我爷爷哈哈大笑，不是我怕它，是它怕我。

动物都是怕人的，因为人最可怕。

我爷爷是个林业工作者，对树木和土地有很深厚的感情。他学成归来，经常在树林里做田野调查，少则半年，多则好几年。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小动物们也不怕他。谁家的家畜生病了，都是我爷爷治好的。

我们靠着手电微弱的光，执拗的往前走着。半路上，水道的草丛有声响。

我爷爷要过去看看，我很害怕，紧紧的抱着他的腿。

我们拨开草丛，在水道漏水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只小狗。

爷爷，一只小狗。

我爷爷点点头，把小狗抱出来。

我放弃了去树林看狼的念头，因为我捡了一只小狗，我喜欢把各种被遗弃的小动物捡回家，养在后院里。我养了13只猫，3只狗。我给他们都起了名字，他们都喜欢我。

我和爷爷抱着小狗，抄小路快步往家走。爷爷走的飞快，我拽着他的裤子也跟不上。然后，我就哭起来。我觉得很害怕。爷爷说，如果不快点走，小狗就会被别人要走。我就有了力气。

我们把捡回来的小狗放在后院，后院有一只小狗叫小鹏。爷爷没有把他放在小鹏旁边，倒是放在柴火堆里。

我说，我们叫这只小狗什么呢？爷爷说，你想吧。我说，叫他小丢吧。他是被人丢弃的小狗。

回家，躺在炕上，我睡不着，我惦记着我的小丢。

奶奶问爷爷，咋回事啊。爷爷说，估计是一只狼在井边喝水，不小心掉到井里了，狼伴侣就在哀嚎。我奶奶问，后来咋地了？爷爷半天没说话。我坐起来，被生产队吃了，还要喝高度白酒呢，据说白酒消毒。

我说完，爷爷奶奶都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来看我的小丢。奶奶说，咋又捡回来一只狗啊，家里狗比猪都多了。爷爷说，我去买点奶粉吧。奶奶就生气，咋还买上奶粉了，咱家哪只狗不是面条喂大的。

小丢很瘦弱，皮包骨头。他总是一副没力气的样子，趴在地上。

奶奶说，肯定是主人看他养不活就给丢了，结果让我家两个大憨捡回来了。

小丢从来不叫，也不理人。就是无精打采的蜷在地上。

我奶奶问爷爷，兽医站能看好不。爷爷说，看不好。奶奶说，那也得买点药，是不是肠胃有啥问题，不爱吃东西。

小丢在家待了一年。

邻里乡亲来我家串门就说，那狗养着干啥，也不能看家，还浪费粮食，扔了得了。我就生气的瞪着他们。

夏天到了，技术员从城里来我们村子指导工作，讲防虫除害。他来到我家，坐在石台上吃面。他看到了小丢。他说，大嫂啊，你家咋还养狼呢？我奶奶哈哈笑，啥狼啊，一只病殃殃的狗，长那么大小了都不会叫，瘦的跟柴火棍子似的，还狼呢。

技术员说，这就是狼，没错。

那时候我爷爷下乡去了，走一个礼拜，没在家。

技术员走后，我奶奶问我，小丢是狼不。我说，小丢估计是狼狗。我奶奶可劲点头。

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全村人，男女老少都知道我家小丢是狼。连我幼儿园的老师都问我，你家小丢吃肉不。我说，不吃，他只吃玉米面糊。

那时候，我特别希望小丢是狼，可遗憾的是，我知道他是狗。他和我家小鹏，小月，小海一样。

渐渐的，邻里谁家丢了鸡，都找我奶奶要，说是被狼吃了。我奶奶说，我家哪来的狼。邻居就说，后院那个就是狼，技术员都说了。我奶奶说，我家小丢门都没出去过。邻居就说，狼都是夜间行动，小丢跑没跑出去，谁还知道了？我奶奶说，那我给它拴上。邻居说，狼你还栓的住？我奶奶说，我家这真不是狼。邻居就说，我家鸡丢了，你说咋办吧。

后来，我家的街门就一直关着，小丢也拴着。

有一天，我和奶奶去赶集。那天，我很高兴，奶奶给我买了一个足球。我们祖孙二人欢快的往家走。我还扛着新买的地板革。

快到家的时候，邻居永成跑过来告诉我，你家小丢被打死了，拖到生产队要吃肉呢。

我才不信。

永成说，我骗你干啥，不信你回家看看。

我一听，真的信了。我扔下地板革，往家跑。

街门还关着。奶奶两手颤颤巍巍的打开锁。我跑到后院，绑小丢的绳子已经被剪断了。

要怪就怪我家的院墙太矮，可是墙再高能防的住人吗？

奶奶跑去生产队说理，生产队长严肃的跟我奶奶说，我家藏着掖着养狼，很多邻居家的鸡都丢了，他也没办法解决这问题。再说，狼那么凶残危险，会伤及人命，处理了好。

我哭啊，我的小丢是小狗啊，就是小狼狗，怎么是小狼呢，怎么凶残呢，怎么会伤及人命呢。他每天连窝都不出，又乖又听话，他怎么会吃邻居的鸡呢。我搞不懂。

回到家的时候，我开始放声大哭。我奶奶安慰我，咱家再养一只小狗，从部队大院要回一只军犬给我养。我还是不停的哭。我奶奶说，等你爷爷回来，你找你爷爷哭吧。

我爷爷回来了。他抱着我，听我的哭诉。

我问爷爷，小丢是狼吗。

爷爷说，不是。

我说，生产队是怎么把小丢弄死的呢？他们是把小丢吊死的吗？还是像对待大井边上那只狼那样，活活把他打死？还是像杀鸡那样，等他流血而死。

可是我的小丢那么瘦，除了骨头，哪有什么肉呢？

小丢的肉有毒。吃过他的村里人，好几个中毒的。

卢老五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还跟邻居说，这狼肉就是不一样，味道香得很。

我爷爷以前说过，狼心和狗肺都是不能吃的。

上次看《狼图腾》是在西藏，看完以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朋友跟我说话，我一句都不想回答。这次看《重返狼群》，这么一部清晰度不高，剪辑得并不高大上的片子，却依然让我默默留下眼泪。人类是最善良的，也是最邪恶的。我们也许唤不醒没有信仰的人的良知。但，我们这些善良的，有信仰的人，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狼是摆拍道具，那男的是背景音工具人儿，只有那女的是才是真正的主角好嘛。过多做作矫情又自以为是的独白，过多极丑极土假睫毛大特写，明明丑得一批还非得标榜美女画家，看狼看得好好的，一个夜店假睫毛炸出来，再配合没完没了站距道德制高点类似新闻联播评论，尴尬得我脚趾头都在鞋里练瑜伽。嘴上说狼要回归狼群，行为却要反复喊回来跟你拍几个镜头？你m炸了。